蘇府的位置地處杭州城東部,占地極為開闊,內里假山園林不一而足,蘇象先帶著呂璟等人一路奔走,來到一處似乎被塵封許久的宅院。
“大郎,這里自從我祖父致仕后就被封存起來,家父不喜外人對此言談,切記切記。”
蘇象先開口的時候特意朝外觀望了幾眼,確信無人后才率先進入宅院。
“熹子放心,某曉得。”呂璟點頭應允,示意鄧元覺和孫寂然一左一右留在外面看守,隨同蘇象先進入宅院。
秦敏學有心探查,不過礙于鄧元覺神色兇悍,最終只好面色尷尬的留在院外。
宅院似乎封存了有些年頭,四處都是散落的蛛網,每一步邁過,都會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印痕。
“我小時候祖父還時常來這里,后來家父將其封存,學業又比較繁忙,也就再沒有來過了。”
蘇象先神色中帶著懷念,伸手將院中塵封的屋舍一把推開。
吱吱呀呀的木軸聲很是刺耳,只是呂璟如今已經完全顧不得許多,他的目光穿過灰塵,已經緊緊被后面那座形似樓閣的建筑吸引。
水運儀象臺!集觀測、演示天象為一體,并且加入了時刻計量裝置,最關鍵的是,它以水力驅動,創造性的利用機械裝置報告時刻,領先了歐洲足有六百多年。
“大郎,其實這架水運儀象臺只是后來祖父命人仿制,大小和精妙上與京城合臺那件差距甚大。”
蘇象先很是熟悉的走到水運儀象臺前,一邊開口,一邊將其上面的灰塵慢慢撣去。
其整體的形狀酷似一個正方形的閣樓,側面設有水輪為其提供動力,約有兩人左右的高度。
“這就是渾儀了。”蘇象先開口的同時,已經將渾儀慢慢挪動,整座儀象臺開始有輕微機杼聲響起。
呂璟目光沿著渾儀掠過,它的功能有些類似于后世的天文望遠鏡,而蘇頌主導修建的這座水運儀象臺,最神奇之處也隨后在他眼前呈現。
隨著蘇象先對渾儀的不斷移動,負責連接渾儀的樞輪開始等次轉動,片刻之后,儀象臺上方木閣中忽然有搖鈴聲響起。
“第三層木閣每過一刻鐘就會有綠衣小人搖鈴,而每個時辰開始時,第一層則會有紅衣人搖鈴,時辰正中為紫衣,第四層逢日落破曉時擊鉦報時......”
似乎是生怕呂璟不解,蘇象先特意開口多解釋了幾句,只是他并不知道,呂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簡單現象背后蘊藏的深厚意義。
這是一個典型的擒縱機構!也是后世鐘表運行最核心的部件所在!
后世那個和牛頓就此項發明歸屬爭論不休的胡克并不知曉,早在六七個世紀以前,遠在東方的大宋,天文鐘就已經顯現出了它的雛形。
換言之,只要宋人繼續沿著蘇頌所創造的這件水運儀象臺研究下去,也許很快,他們就能得到用于準確計時的鐘表!
而鐘表對于依靠觀望天色判定時間的古人來說,具有怎樣恐怖的意義,已經不需要多言。
“熹子!無論你是否相信,這件水運儀象臺會是我大宋新時代的開端,為此你一定要幫某勸說你祖父,為何塵封這里,緣由務必告知!”
呂璟已經難掩心中興奮,這件儀象臺不僅代表著宋朝天文學的巨大成就,更代表著一個新時代到來的可能。
蒸汽機是工業革命序幕拉開的始作俑者,但少有人知道,正是因為鐘表的發明,人類第一次能夠將不可捉摸的時間,精確到分秒的握到自己手中。
而這,具有怎樣巨大的意義……
蘇象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對呂璟有所了解,知道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少年人在大宋擁有著怎樣的威望。
西北大勝,宋人拿回了蕭關故地,一舉扭轉往日里面對西夏的戰略態勢,因此受益的何止萬人!
而這一切,都和呂璟脫不開關系,更不要說他在暴揍簡王之后,依舊能夠被官家如此信重。
“大郎,其實問題出在那件星圖上,祖父的有些想法讓家父和族人很是畏懼......”
聲音里難掩沉重,蘇象先帶著呂璟繼續觀看了星圖的運轉。
其實就是一個形似球狀的竹籠,外面以紙張糊就,開有不同形狀的小孔,人可以在里面通過機械裝置轉動竹籠,從不同方位觀察天象。
小孔成像的原理呂璟并不陌生,真正讓他震驚的,是蘇象先拿出的一份繪制在獸皮上的星圖。
“以南北極為中心,按照二十八宿排列,大郎你注意到這張星圖有什么問題了嗎?”
“這......”呂璟的手掌有些禁不住的顫抖,眼看著這張星圖斜側里那簡簡單單的字跡,他卻始終難以相信自己的雙眼。
神州!蘇頌竟然將自己生存的這方土地,也放到了這張星圖之上!
“現在你該知道,若是這副星圖被有心人得到,我們蘇家會有何等下場了吧。”
蘇象先苦笑著搖了搖頭,顯然對于神州大地其實是一顆星星的想法并不認同。
呂璟點了點頭,心神間卻依舊難掩震動,大宋朝,這個中國歷史上文治最為昌盛的時代,究竟還有多少震撼世人的秘密被歷史掩藏?
他可以確定,如果這張星圖被傳揚出去,那些一直宣揚五德終始的道人們第一個就要尋蘇家的麻煩!
更不要說,這有可能會危及到大宋朝的統治......
“熹子,我要立刻見過老相公,大宋朝的億萬子民需要他!”
蘇象先神情有些詫異,片刻之后才按捺住心中不解,帶呂璟離開這間早已塵封的宅院,再度見到蘇頌。
“都看過了?老朽不過一玩物喪志之人,大郎你何必相邀?”
蘇頌似乎早就料到了呂璟會再次前來,衣衫都還是原先的整齊模樣。
“老相公,神州其實真的是一顆星星。”呂璟躬身一拜,將自己袖中一直精心存放的一副堪輿遞了出來。
“這......”匆匆幾眼掠過,以蘇頌的見識和眼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大宋朝在這副堪輿圖上的位置。
只是在大宋朝外連綿的海洋另一端,為何還有一片廣闊的土地?
三佛齊竟然是大海上一片飄零的島嶼?
“老相公,小子不才,科研院的初步投入只有五十萬貫,但請您相信,這個數字的增漲速度,絕對比您想象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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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璟伸手將那副堪輿圖兩段折起,于是美洲和歐洲開始一海相隔,而大宋所在的華夏大地,位于中央!
“大郎,你今年真的才年方十七?”蘇頌顫抖著用手掌撫過堪輿圖,隨后是良久的沉默。
他的一生無所不通,經史九流、百家之說,至于算法、地志、山經、本草也都頗有涉獵,要說在如今的大宋,幾乎無人能出其左右。
可這一刻,蘇頌感覺自己好似又回到了那些皓首窮經的歲月,一切都仿佛是未知的。
“大郎,這堪輿圖可否暫且留在老朽這里?等文會結束,會給你一個答案。”
“小子靜候老相公佳音。”呂璟躬身離去,心中依舊難掩最初的震撼。
哪怕在心中早就有所預料,但就像他帶給蘇頌的震撼一樣,這個年方古稀,可謂是中國歷史上在政壇最如意的科學家,一樣讓他忍不住贊嘆。
如果沒有靖康之變,大宋最后會走向何方?
呂璟知道,他再一次握住了命運的齒輪,就如他前些時候,請求林宏探查來那個高原羌族的消息一樣。
大宋,翻盤的希望又多上了那么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