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坊,紛亂過后只留下一地的狼藉,雖然呂璟的突然歸來暫時扭轉了戰局,但是恐慌和懷疑的情緒依舊在蔓延。
包含知州楊畏在內,一眾府衙幕職官都被暫時看押起來,廂軍指揮使以上也有多人被送進大牢。
即使如此,大權在握的秦觀也無法完全確認,哪個人會在關鍵時刻投靠蠻軍,朝廷的增援遲遲未至,就好像是刻意忽略了郴州這片區域,使得他們的堅守變得如此艱難。
“大人,四處坊門涌來許多百姓,蠻人們開始在城中禍亂了。”陳師錫從外面匆匆而來,將一封書信交到了秦觀手中。
“混賬!”匆匆看完,秦觀忍不住的大聲呼喝,這個吳厲身為漢人,卻帶領蠻族糟踐自己的同胞,實在是罪大惡極!
憤怒過后,秦觀卻也只有嘆息,郴州目前剩余的抵抗力量是以招討使衙門為主構建起來的,只保留了康泰坊、愈泉門等幾個東街里坊,其余各處都已經被蠻族侵占。
“瑩中你怎么看?”秦觀目光落在一旁正處理文書的陳瓘身上。
“對前來的百姓進行嚴查,坊門不可輕開,就用吊籃暫時來往就可。”陳瓘很快拿出了自己的方略。
秦觀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手下將命令傳達,剩余的廂軍如今還在整合之中,一切以穩妥為先。
三人正說話間,廳外傳來小廝的通報,一直負責嶺南商會事務的蘇過帶著高俅快步走了進來。
先向秦觀等人見了禮,蘇過這才示意高俅將一份文書遞出,開口說道:
“諸位大人,我們如今的情況有些不妙,按照我和高先生的估計,最多三日,坊中就會發生很嚴重的物資缺乏現象,商賈豪族們最近也頗多怨言,都想謀劃著逃離郴州。”
秦觀輕聲應了,匆匆掃過手中文書上的記載,面色不禁變得更加難看。
“米大人那里如何了?”
“尚且順利,只不過如今坊間人心惶惶,若非呂家軍的名號,恐怕都要爭相投靠蠻人了。”
蘇過嘆息著開口,他最開始聽到呂璟打出呂家軍的名號時,心中還覺得有些悖逆,如今卻覺得理所當然了,沒有能夠站住腳的名號,如何讓百姓和各豪族商賈跟隨!
“我們已經失去了和朝廷的聯系,如今也只有暫時將一切背負在大郎身上了。”
秦觀示意蘇過等人盡皆圍攏在一起,開始布置接下來的方略。
而此時秦觀口中叨念的呂璟,卻已經悄無聲息的進入到蠻軍占領的地盤......
殺戮和瘋狂在郴州城中的每處接連上演,吳厲在熊山和殘闕相繼身死后,以為其報仇的名義,下令蠻人們狂掠城市三日。
行走在街道間,隨處可見狂笑著搶奪錢財和女子的蠻人,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
“大人,過了這個拐角,就是排山瑤現在的駐地了。”梁克凡手指握的煞白,實在不忍觀看周圍的凄慘景象。
呂璟面色也不太好,聞言點了點頭,開口說道:“你回去通知秦大人吧。”
梁克凡躬身應下,目中的擔憂一閃而逝,很快縱身消失在屋舍之間。
“我們走吧,勞煩鶴老了。”抬頭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排山瑤駐地,呂璟直接踏步走了過去。
身后的鶴老也不說話,只是默默跟隨在身后,在他身側,則是瑤寨的老天長公李扎羅和曾被呂璟俘獲的燒香公。
今日是蠻族的狂歡,反觀在蠻軍中履立功勛的瑤人們,卻只有冷清的窩在營地中,與殘羹冷炙為伍。
營地中央,天長公雷恪的大帳之中,氣氛正沉浸在極致的壓抑之中。
頭目公和先生公等瑤老分別落座在大帳兩側,各龍頭們聚集在一起,言語間也是充滿了對蠻族的不滿。
雷恪高居首位,握住木椅的手掌已經呈現慘白之色,蠻族如今的舉動實在太過分!
“山鎮,把娟兒抬下去吧,替老夫好好安葬。”
揮了揮手,雷恪甚至不忍心去看自己小女兒的尸身,若非酋豪熊山已死,他怕自己剎那間就要忍不住帶領部族和蠻人拼命!
山鎮不發一言,點頭應了一下,就要帶著麾下將帳中尸身收走,帳外忽然走進了一行人,引動了所有人的目光。
“碎牙?你竟然還敢回來,小娘子交給了你來護衛,就是這般下場?”頭目公率先認出了來人身份,開口厲喝。
其余瑤老和龍頭們也頓時面色不善,有性急的甚至抽出了腰間的兵器。
面對如此情景,碎牙卻并未太過慌張,和身后的其余蠻人同時單膝跪地,大聲吼道:“請天長公下令,吾等愿用性命為小娘子討一個公道,戰蠻族!”
滿場皆驚,不過原本就對蠻族很是不滿的各龍頭很快反應過來,同時開口呼喊,戰意洶洶。
雷恪在上首面色難看,目光狠狠落在頭目公的身上。
“此人保護小娘子不力,定是想以此開脫罪行,瑤蠻一家,我們要宰殺的,是那些漢人們!”
頭目公心領神會,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一邊開口,一邊就要招呼兩側瑤兵將碎牙給帶下去。
誰知這時帳外又有人邁步走了進來,身形樣貌還很是熟悉。
“帳外蠻兵呢?都吃干飯的么!”頭目公忍不住開口怒喝,只是緊接著他就發現不對,怎么周圍那些龍頭們,神情一個個都不太對勁呢。
再往前仔細一看,頭目公嚇得往后連退了三步,卻是一句話都不肯開口了。
“怎么了雷恪,見到老夫難道就沒什么想說的?”
李扎羅邁著步子,緩緩向上首的天長公走去,沿路的龍頭們和蠻兵,無一人出手阻攔。
“燒香公,老夫早就該想到你不應該如此容易就被俘虜的。”雷恪冷哼了一聲,目光卻落在李扎羅身后的燒香公身上。
“老夫沒你想的那般齷齪!倒是你,真是難得你能容忍如此奇恥大辱!”燒香公昂了昂脖頸,話語間絲毫不客氣。
雷恪面色愈發難看,眼看著李扎羅就要走到自己身前,手掌已經下意識的握緊腰間長刀。
“放心,老夫不是來和你秋后算賬的,只是看不過眼你帶著大家走上不歸路,前來相勸罷了。”
面對雷恪的舉動,李扎羅忽然笑了,直接扭轉身子,只將后背留給了他。
“大家也都很熟悉了,老夫今天來,是給大家引薦個人,此事關系到我騎田嶺瑤族百年內的興衰,還望大家慎重。”
李扎羅聲音不徐不疾,面容雖已老朽,那音容依舊讓下方的各蠻人泛起回憶之色,他可是統領了排山瑤寨太長時間。
“區區罪人,有何資格為我等引見,左右人還不將其拿下!”雷恪強忍著抽刀刺死李扎羅的沖動,開口厲喝。
四周的蠻兵們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了手中兵器,他們都是雷恪的死忠,如今自然沒有選擇。
其余瑤老和龍頭們雖然目光閃爍,此時似乎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
這一切看在李扎羅眼中,卻只是讓他忍不住笑的更大聲。
“老夫終究老了,看來還是要呂大人來和你們說了。”李扎羅從上首走了下來,神情里并無多少落寞,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
帳外又有二人行來,一老一少,為首者卻是個少年,豐神如玉,翩翩身姿,可那嘴角微微噙笑的面容,卻讓一眾蠻人面色大變!
郴州呂璟!這個原本不太起眼的名字,隨著一次次戰斗的勝利在大山中不斷傳播,更是在最近與蠻軍的戰斗中變的愈發響亮,甚至成為了某些人心中的夢魘,竟然孤身來到了瑤族大帳!
“看來我排山瑤寨,要有一樁送上門來的功勛了。”雷恪不怒反笑,抬手就要示意瑤兵們將呂璟捉拿,卻發現帳外忽然涌出了更多蠻人。
“天長公,如今要做決定的不是本官,而是你,是生是死,只不過一念之間。”
呂璟微笑著揮手,身后燒香公很快將一封由嶺南商會和郴州府衙以及老天長公李扎羅三方共同簽署的文書大聲念出,每一個字詞都好像敲打在在場瑤人的心底。
“如何,蠻族能給你們什么?”呂璟將長刀于掌心緊握,這一刻的笑容在天長公雷恪看來,分外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