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城中西域都護府臨時駐地,約莫半個時辰的光景后,呂璟終于明白了眼前被降卒拿來請賞的兩個公主來自何處。
“這個瞎征,福氣倒是不小。”宗澤難得開口調笑一句,他也想看看呂璟對眼前這兩個女子作何處置。
貨真價實的公主出身,一個來自西夏,小麥肌膚,身軀修長而又有力,朦朧的眼中閃現著凌厲,另一個看起來柔弱許多,帶著氈男子的瓜皮小帽,淚眼朦朧的被護在身后。
和之前的大宋柔然公主性質相同,兩人也分別被西夏和遼國派來,用以籠絡瞎征。
只是因為今日破城的是宋軍,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受到了拋棄,卻又被兩個眼尖的降卒找了出來請賞。
“好了,人本官留下了,你們二人自去尋行軍司馬翟汝文領賞,每個五百貫。”
呂璟做了決斷,這兩個難題還是留給官家趙煦去頭痛吧,自己可無福消受。
“謝都護大人!大宋威武!”兩個降卒一聽說能夠得到五百貫賞錢,興致沖沖的磕頭謝恩,向屋外奔去了。
這一邊,呂璟剛要示意祖大錘將這兩個異國公主帶走,那名身軀修長的西夏公主忽然開口呼喊了起來!
兩側親兵嚇了一跳,見那女子沒有其他過分舉動,手中兵器才停止落下。
“稟都護大人,這女子說他知道一個大人物的去處,想用他來換您放過她們姐妹二人。”譯者開口言語。
“何人?”呂璟和宗澤相視一眼,不由來了興趣。
西夏公主領略了呂璟話語,開始激動的言語起來,手舞足蹈來回比劃,似乎是想充分表達那個大人物的重要。
只是當呂璟和宗澤從譯者口中聽到那個名字,卻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都護大人,她說若是大宋掌握木征大人,就能順利統治河湟。”
“無妨,帶下去吧。”呂璟揮了揮手,木征早就在他的手掌心中了。
西夏公主沒有換到想要的自由,揮舞著拳頭狠狠瞪了呂璟幾眼,最終言語了幾句,不甘的和遼國公主一同被帶下去。
“都護......她說西夏的將軍正騎著駿馬趕來,要您趕快將她放了,否則......”譯者沒敢接著再翻譯下去。
“去吧,西夏人若是趕來,有桌好菜正好請他們上桌。“呂璟揮手驅走了譯者,屋中很快只剩下他和宗澤二人。
“大郎,你準備怎么處置這個趙思忠?”宗澤開口問道。
趙思忠,就是西夏公主口中的木征,他還有一個身份,蕃部首領盤野老!
呂璟最開始接觸的時候就對盤野老抱有疑心,自己需要的肉食加起來何止萬斤,他竟然能夠一口答應下來送到河湟,這中間的層層關卡,又豈是尋常人可以突破?
不過一開始也只是懷疑,一直到呂璟率軍在洮水遇襲,盤野老失蹤之后又神秘歸來,終于被時遷率領魅影摸清了跟腳。
他是青唐羌開國主唃廝啰的孫子,老國主董氈的親侄子,相比較于后來繼承王位的義子阿里骨,以及之后的瞎征,他才是青唐羌王國根正苗紅的繼承人!
在熙河之役中,青唐羌和大宋之間爆發了大戰,木征作為河州大酋和董章一起率軍數萬向大宋發動偷襲,結果卻敗在了種建中叔叔種誼手中,最終向大宋歸降。
神宗皇帝為其賜名趙思忠,從此以后就流落在西北各處為官,一直到哲宗之后,趙思忠突然離奇消失,沒想到卻讓呂璟此次無意間撞見。
“此人心思深重,對于青唐羌籌備已久,此次被我們壞了事情,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大郎的意思是?”宗澤語氣漸寒。
“他已經被我們設計失去了羌人的信任,如果有什么手段,只能是在北邊。”
呂璟微微一笑,開口道:“宗大哥,一萬牢城軍盡數予你調配,可有把握守住青唐城?”
“必讓其有去無回!“宗澤手掌輕握,之前在河州他可是還沒有打痛快!正好來個像樣的對手!
“如此,勞煩宗大哥了。”呂璟目光一閃,開口下達了軍令,將守御城池的任務完全交給了宗澤。
后者也沒有多言,帶著呂璟的手令匆匆前去安排,青唐城剛剛落入大宋手中,各方面都要小心防備。
“大錘,走吧,我們去看看兩位娘子。”呂璟邁開步子,在祖大錘護衛下離開屋舍,很快來到一間角落里的側房。
閃爍的燭火將整個房間照耀的十分明亮,堆積的文書和卷宗遍布整個屋子,兩個身段婀娜的身影正在光亮中不斷持筆記錄著什么。
“李娘子,安娘子,可有閑暇陪呂某去外面看看?”呂璟隨意翻看了一卷文書,笑著開口。
“都護?”正在伏案寫作的李清照和安期期同時抬頭,神色里露出幾分驚喜。
她們是作為西域報社派遣到前方記者的身份存在的,呂璟最開始提出這個概念,是想要找幾個通曉文墨的士子跟隨大軍出征,能夠對此次途中見聞作出報道。
只是沒想到途中泄露了消息,安期期拉上了李清照硬是要來,呂璟雖然沒有拒絕,也一直沒給他們提供多大幫助。
“出去看看,比在這里查這些官方文書更有體會。”呂璟笑著轉身,當先向外行去。
“看看就看看!“安期期這般說著,拉著李清照的手卻始終緊握。
喊殺聲和兵器的碰撞還在整座城市中響亮,除了都護府麾下宋軍駐守的關鍵所在,其余任何一個地方,都隨時會成為那些降卒們攻擊的目標。
不管是曾經的族人,還是同袍鄰里,在這戰亂之中,他們只記得發泄和掠奪!
一路從都護府臨時駐地走來,安期期和李清照二人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四處斷落的殘肢,殷紅的鮮血布滿河溝,還有那些衣衫不整的婦人尸體。
對于自小生存在東京城的貴女而言,普天之下最大的沖擊莫過于此......
“這就是戰爭,也是我不想你二人前來的原因所在。”祖大錘帶著親兵們散開防護,呂璟也終于有時間和二人做些交談。
“什么戰爭!分明就是你刻意為之,只要你下令,這些降卒誰還敢肆意在城中殺戮!冷血!無情!”
安期期顫抖著手指怒吼,一旁的李清照也雙目含淚,看向呂璟的目光帶著痛心的質疑。
呂璟笑了,他當然不想當劊子手,但又不得不這樣做,儒家的文化能夠維持漢家王朝上千年的延續,中斷之后又能復蘇起來,自然有其優秀的部分。
但是其在對待異國族人的態度,卻實在難以讓人滿意。
呂璟對此有自己的認知,無論對錯與否,只要符合大宋如今的需求,他就要把這種新的認知傳達下去。
要起來做狼,而不是蹲下去當羊。
“安娘子,請睜大眼睛看好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呂璟輕扶腰間岳峙劍,尋著不遠處一間正在呼喊的屋舍奔了過去,李清照二人和祖大錘帶著親兵在后緊緊跟隨。
破爛的房屋四處漏風,角落里的幾棵雜草卻正長的旺盛,呂璟進入屋中的時候,一個面目兇惡的降卒,正要對一個羌族婦人施暴。
她的容顏上布滿淚花,充斥著泥土的手指無力反抗,在一旁的角落里,有一個十多歲的羌人娃娃,正在渾身顫抖。
呂璟踏步上前,一腳將那降卒踹翻,引得其憤怒的一聲嘶吼,身子一扭,就要抄著兵器殺上來。
那婦人和孩子眼中的希冀也在一瞬間澆滅,呂璟又如何是那悍卒的對手?
就在李清照和安期期也心生擔憂之時,那怒吼著要殺向呂璟的降卒忽然神色一愣,他注意到了眼前這男子的穿著。
“古麥琪!”降卒忽然扔掉了手中兵器,雙膝重重的和地面碰撞在一起。
從一只欲要噬人的野獸,瞬息間變的如貓兒般溫順。
那女子和孩子神色間都顯現出震驚,李清照和安期期更是傻了眼,難道有什么自己感覺不到的氣場?
“走吧。”呂璟微笑著上前撿起降卒的刀,慢慢遞到了他的手中。
降卒興奮的行了個大禮,提刀出門的剎那,目光中又被兇悍充斥。
“都護......”李清照有心開口詢問,卻忽然看到呂璟走向了那對擁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子。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把銅錢,慢慢的向那婦人遞過去,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
“小清,我一定要把這一幕記錄下來,告訴大家......”安期期臉上帶著感動的笑容。
然而,她的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變故陡生!
那個婦人神色感激的站起身子,從呂璟手中接過銅錢的剎那,臉色卻驟然變寒!
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直接向呂璟胸口刺來!這是她早就準備好的武器!
貫穿皮肉的聲響!安期期二人的驚呼聲還未響起,一支利箭就已經破窗而來,直接沒入婦人的胸口。
隨著死亡的召喚,她臉上的憤怒和凌厲全都不見,只是帶著乞求,看了看呂璟,看了看身后還在顫抖的兒子。
呂璟點了點頭,她笑著倒在了地上......
李清照和安期期此時已經完全呆滯,事情怎會是這樣的結果,婦人面對要對自己施暴的悍卒都沒有這么剛烈,為何卻要對救命恩人呂璟下殺手?
“這就是戰爭。”呂璟回過了身,在他即將來到李清照二人身邊的時候,那孩子忽然拿起了母親手中的利刃,怒吼著殺了上來。
于是,又一聲箭響,世界終于平靜了......
“我希望有朝一日,不會有任何一個大宋的婦人和孩子,要去承受這樣的事情。”
話音落下的時候,呂璟的身影也從屋中離去,李清照呆在原地,隱隱聽懂了一些,又感覺更深的疑惑。
他怎么躬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