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城東街,原呂記豆腐鋪對面的小宅子內,楊士瀚目光落在妻子懷中尚不足月的兒子身上,眼中流露出溫柔和舍不得。
“都是妾身連累了官人,官人本可以在京城瀟灑快活的......”李氏說著說著,雙眼忍不住就通紅起來。
“娘子嚴重了,岳父一家受難,我身為人子豈能不管,娘子放心,張中官與我楊家素有交情,一定會幫我們的。”楊士瀚伸出手掌將李氏用力抱在了懷中,開口安慰。
“可是他總是讓你對付呂公子,妾身雖然不常出門,可也是看得見的,這郴州城因為呂公子已經大有不同,妾不想官人為我父親而做出有愧良心之事。”
楊士瀚搖了搖頭,又出言勸慰了一會,這才狠下心來出門而去,他此番要孤身一人前往深山,怕妻子擔心才未與他多說......
自從呂記豆腐鋪興旺以來,郴州城每一個日夜都在發生著變化,全新的事物在不斷涌現。
繼屠記肉鋪以后,今日的郴州城大街小巷間又有了全新的話題。
“劉世伯,今天去過呂記食鋪了么?我給我家小孫兒新買了呂記的糖人,才五文錢哩。”張氏抱著自家孫兒興致勃勃的和對門街坊聊起了天,神色間很是驕傲。
劉紀看了眼那孩童手中的糖人,品相確實不錯,只是他可沒有孫兒照料,當下開口回應道:“呂記什么時候賣起糖人了,老漢卻是不用。”
誰知張氏卻忽然輕笑了起來,惹得劉紀面色難看起來。
“你啊,還真是老了跟不上這變遷嘍,如今在這郴州城里,不知道官老爺是誰不重要,若是連呂公子新出了什么花樣都不知道,可就真算是老朽哩。”
張氏很是驕傲的揚起頭,抱著孫兒回自家院子去了,頗有幾分不屑之色。
劉紀在原地立了一會,也沒明白這個往日里見了自己就要躬身行禮的婦人怎么現在神氣成這般模樣,正準備起身回房,卻看見不遠處自家子侄正急匆匆的趕了過來,手里還提著些瓜果禮物。
“小六子,怎么想起來要來我這了?你爹讓你來的?”劉紀笑容滿面,能被人記掛總是好的。
誰知那趕來的青年面上卻涌現一抹尷尬神色,一邊與劉紀見禮,一邊說道:“世父,小子此次是想來拜訪一下張老實家,不知嫂嫂可在?”
劉紀一愣,這張家與他也有姻親關系,往日里揭不開鍋的時候沒少求到自己這里來,怎么現在還有人上門送禮了,便開口詢問起來。
“世父,您還不知道呢?人家張老實可是翻了身了,現在成了呂記食鋪的店長,以后日子滋潤著呢,小子就是想拜托嫂嫂能不能給我安排個伙計當當,世父能不能給說合一下?”
青年言語了幾句,看劉紀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當下也不多說了,提著瓜果就朝張家的院子去了。
過了沒一會,又有人提著禮物前來拜訪張氏,來來往往劉紀就沒見過張家這么熱鬧!
心下好奇,劉紀決定自己一定要搞清楚這呂記食鋪是個什么東西!
找人打聽了下,劉紀出了院子沿著街坊往外走了沒多遠,就看打了呂記食鋪的招牌,與之前新開的屠記肉鋪正好相對,很是亮眼。
食鋪外匯聚了很多街坊鄰居,大多人都與劉紀相熟,好奇著走過去打探了番,劉紀終于明白了這呂記食鋪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不用說,這又是那位呂公子的手筆,食鋪的面積同樣不大,內里除了售賣之前呂記的主要產品臭豆腐外,還加入了許多郴州常見的吃食。
蒸餅、油條、豆干、糖人等等,各樣小吃應有盡有,物美價廉,隨時隨地都能滿足自己的口舌之欲,孩子們更是紛紛將自己僅有的積蓄拿出,購買自己喜歡的吃食。
劉紀試著買了筒自己以前最喜歡的臭豆腐,一口下去,味道比以前還好!
雖然足足比那劉記貴了一倍,但是這味道,沒的說!
更重要的是,呂記這里不僅有臭豆腐,各樣小**致擺放,總有感興趣的。
比如劉紀,本想著只吃一筒臭豆腐,卻沒按捺住自己,又買了份雞爪嘗鮮。
一路吃著向家里回返,劉紀已經打好了主意,借著往日的交情,一定要跟張家打好關系,他多少子侄的活路說不定人家就能給安排了呢。
看看人家那店員,一身整齊黑衫,看著就讓人覺得精神!更不要說薪俸又高,據說家里出了事,店里還給一筆補貼哩!
張老實這小子可是有出息了,跟著呂公子,有奔頭啊......
似劉紀這般的情景還在郴州城內很多地方上演,呂記成為了高大上的代名詞,很多人驀然間發現,原先自己不屑一顧的那些窮親戚窮鄰居們,忽然搖身一變,自己就要高攀人家了......
張老實、徐小三都是其中的典型,而最讓所有底層百姓振奮的,是如今改了名字的胡青方,從以前連頓飽飯都吃不起的店伙計,一躍成為了郴州城內呂記食鋪的大掌柜。
手下掌管著至少幾十號人,而且這個數量還在接連擴張之中。
而締造了這一切的呂璟,此時卻對呂記名號強大的影響力一無所知,他和呂方已經沿著騎田嶺整整行走了半日路程了,周圍山林間人煙出沒的痕跡也越來越稀少。
“少爺,胡小三他們真的能行嗎?”路途休憩時,呂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之前胡小三帶來的八百貫錢,再加上呂璟存貨,足足一千貫錢被他投入到了食鋪前期的鋪設中,由不得呂方不擔心。
“放心吧,他們可以的,等我們回去撲買下酒坊,你就去里面做個管事吧。”呂璟看了眼遠處群山莽莽,笑著說道。
“少爺......我們哪里還有錢撲買酒坊啊,小的只想一直陪在少爺身邊。”
“少爺我如今的生財本事全城人都知道,還怕沒人給送錢來?那酒莊還有大用,少不得你得出力,快走吧,天要黑了。”
故作神秘的一笑,呂璟邁開步子繼續向大山深處進發,他們此行是受郴州知州劉奉世所托,要前往大山找尋賬目間的線索。
昏黃的夜色將天地間一切都吞沒,就在呂璟主仆二人升起篝火于山間休憩之時,在郴州南部的連綿山脈中,陳師錫和蘇過也終于找到了住處歇息。
月如鉤,蘇過走到窗前,看著院子中蕩漾的月色,心中忍不住涌出萬般思念。
“怎么了叔黨,又想起你父親了?”陳師錫來到身后開口說道。
蘇過悶哼了一聲,顯現出對陳師錫很不滿的神色來,一向循規守禮的他能有如此表現,顯然與之前的事情脫不開干系。
蘇軾年紀雖然大了,但是這跳脫瀟灑的心性卻是依舊不改,虎死威猶在,他蘇子瞻一世風流,老了怎能成為兒子的累贅?
以前沒有好去處就罷了,現在得知弟子秦觀那里正是缺人的時候,蘇軾一狠心直接說服了陳師錫,將兒子用蒙汗藥藥倒了,雇人一路送出了惠州。
并且還親筆洋洋灑灑書就了一篇策論,意思很簡單,沒做出一番事業前,就不要來見我這老父,嫌你丟人!
蘇過的內心遭受到了一萬點傷害,自然對同伙之一的陳師錫沒有好臉色。
“放心吧,我走之前悄悄留了些銀兩,等你見過大郎,他也必然不會虧待,豈不比你耗在田地間一家人不得飽食要好?”陳師錫沒有生氣的意思,依舊開口勸阻道。
“一介孺子,無文無武,憑什么能夠給我前程,父親竟然還要收這樣的人為關門弟子,簡直丟了蘇門的臉,秦學士也是老糊涂了......”蘇過言語間多有不滿。
陳師錫笑了笑,沒有再解釋,只是開口道:“再過幾日就要到郴州了,等到了那里,叔黨想必就不會如此言語了,那小子......可是個有趣的人物。”
蘇過依舊不屑,望著窗外的月光發呆,也不知道老父和朝云姨在惠州過的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