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烏云于天空聚集,時間來到七月末尾,大宋南北各地局勢日漸平穩,嶺南的暴雨卻接連下了好幾個日頭。
濤濤湘水之上,一艘滿載貨物的漕船正急速向碼頭趕去,試圖避過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漕船兩側,數百個纖夫赤著臂膀,吶喊著整齊的號子,每次聲音落下,漕船前進的速度都會再快上幾分。
“官人,照這樣下去,暴雨來前怕是還到不了潭州。”
漕船甲板之上,年紀約二十上下的青年人向遠處張望了一眼,開口言語。
在他身側,正有一姿容不凡的少年持卷而讀,風中蕩起的細碎雨滴偶爾掠過面頰,卻絲毫沒有讓他動容。
“七郎,傳個信讓正則下去招些人手幫忙,他本地人好商量些。”
“唯!”毛英猶豫了下方才點頭應下,急匆匆跑去了。
“蘇師早早就讓我選禮記為大經,如今看來果然有先見之明......”
少年人無奈看了眼神色慌張的手下,笑著放下了手中書卷,熟悉的標點符號依稀浮現。
向前觀望,暴雨將至,整個潭州城外都忙碌作一團,呂方和毛英正在招攬人手幫助停船。
此次北上潭州,來到這湘嶺要劇,呂璟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參加馬上開始的州試,不過恰逢四海商會和一些郴州本地商人要派人來潭州拓展商路,所以才有了毛英的同行。
大宋朝的科舉分為三級,呂璟前身雖然早早通過鄉試拿到秀才身份,但想要參加如今在東京舉行的省試,依舊要先通過州試才有可能。
不同于后世全國統一的高考,宋朝的科舉每年考試名額都有固定數目,由政事堂根據各路不同情況予以分配,稱之為解額。
想要參加科舉的士子必須先取得解額,才算是拿到了通往最終考試的入場券。
荊湖不比江浙等地,雖然有岳麓書院的存在,這里的文教依舊難以稱得上興盛,每年的解額自然也不多。
根據今年新公布的旨意,整個荊湖南路一共才只有兩百解額,要平均分配給三千余考生,對呂璟來說依舊不是個簡單任務。
……
四周的風聲越來越大,在重金允諾下,毛英終于雇傭到了一批精壯漢子,幫著船隊在暴雨來臨前于碼頭停靠。
到了這里,呂璟和朱勔等應舉士子也就陸續開始和船隊分別,等待三日后州試的開始。
“大郎,你說這恁的老天爺,下了幾日都不停歇,怕是要考不成了。”
潭州城頭,朱勔恨恨的打開油紙傘,才剛邁步,就被巨大的雨勢又逼了回來。
“朱大哥放心,總不會斷了你的前途。”呂璟聞言不禁一笑,這家伙怕是巴不得不考試才好。
回身觀望,此次東江湖書院達到年齡,又選擇在潭州參加州試的人并不多,除了呂璟等人外,就以江浙士子為眾,為首者正是錢家少子,在書院中有錢袋子稱呼的錢克年。
后者似乎也注意到了呂璟的視線,輕蔑的撇嘴一笑,伸手朝雨幕中輕指,一輛裝飾奢華的車架已經冒雨而來。
“咱們走,此去青云上九天!”錢克年神態囂張的上了車架,一眾江浙士子也隨行而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和呂璟等人多呆。
“我們也走吧,抓緊時間休息準備。”面對錢克年的挑釁,呂璟神態自若,朝呂方點了點頭,后者很快雇來了車架。
雨勢連綿,一路上朱勔和支華二人叨念不斷,對錢克年可謂是怨念深重,呂璟卻始終沉默。
相比較和一個錢家后輩計較,更讓他在意的是此次州試的消息。
此前朝廷已經下了明令,在左相章惇的奏請下,哲宗恢復了王安石執政時期推出的三經新義,再次廢除詩賦、帖經、墨義,轉而專以經義、論、策取士。
這一方面是新黨為了確立地位的舉動,另一方面也給各地士子帶來了挑戰。
以潭州為例,此次州試主考官正是和呂璟有過幾面之緣的曾肇,曾氏書香傳家,他的水平自然不必多說。
可是曾肇嚴格算起來并非新黨眾人,理念也會有所差異,每個士子答卷時的選擇就成為問題。
是投朝廷所好?還是投曾肇所好?抑或者堅持自我?
“終于到了,某家可要好好歇上一歇。”呂璟的思索被朱勔話音打斷,抬頭觀望,原來已經來到了預定的住處。
這是一間不算大的兩進小院子,正好夠呂璟等人居住,周圍也很是清凈。
一行人冒著雨勢收拾好行裝,朱勔主動請纓,和呂方一同外出給眾人尋謀吃食,呂璟和支華二人則開始繼續溫讀書目。
雖然此次參加科舉主要是蘇軾的督促,不過既然選擇參加,呂璟自然不想讓那位老人失望。
按照今年新頒行的科舉制度,每個考生要在《易》、《詩》、《書》、《周禮》、《禮記》中選治一經,作為自己的主要學習方向,同時再選擇《論語》、《孟子》兼修。
從書箱中取出一卷蘇軾關于禮記的手札,呂璟開始靜心凝神,細心研讀。
禮記內容龐雜,除記述先秦禮制外,更是涉及哲學、教學、政治等諸多方面,呂璟沉浸其中,結合蘇軾的注釋研讀,很快就過去了兩個時辰光景。
外面的雨勢已經漸消,可是外出尋覓吃食的朱勔和呂方卻是遲遲未歸。
放下手札,呂璟正要起身去查探情況,忽然看到支華神色慌張的跑了進來,身上已經被大片泥水沾染。
“大郎,不好了!朱大哥他們被人綁走了!”
心中一驚,呂璟迅速起身,一邊示意支華帶自己前去,一邊詳細詢問情況。
距離州試只有三天,萬一有什么變故,幾人恐怕都要受影響。
支華出身偏遠,驟然逢事有些慌張,費了一番功夫方才將事情說明,呂璟聽聞,也不由感到頭疼。
本來以為是有人刻意生事,沒想到問題卻出在自己人身上,若不是支華起心外出查探,還不知要到何時才能知曉。
“聽人家說是朱大哥被錢家小子激怒,這才先主動出手,后來呂大哥也不得不出手,卻還是被他們綁走了。”
“青年將軍?”聽完支華講述,呂璟也不由面色沉重,囑咐了他幾句,自行趕往事故發生地。
以呂方的本事,同輩中人能夠勝過他的怕是不多,不管此人與錢家關系如何,朱勔這次可算是惹了大麻煩。
......
河中符張家銅鋪,以蓮塘小景圓形鏡名滿大宋,是貨真價實的大宋朝馳名品牌。
整個銅鋪坐落于城北,綿延數里地,能夠經營朝廷控制嚴格的銅器,可見其背景非凡。
呂璟到來的時候,小廝們正在臨街店面打掃收拾,殘碎的桌凳可見這里曾爆發一場劇烈格斗。
“在下......”呂璟剛要開口,那小廝似乎就已經知曉緣由,開口言語起來。
“小的只知道那人姓劉,似乎是剛從西北回來的將軍,我家東主說了,若想救人還請盡快,這些剛下戰場的家伙殺性可是很重。”
“在下呂璟,替某多謝你家東主。”拱手一抱,呂璟匆匆離去,只要有些頭緒,查到這位劉姓將軍不難。
“呂璟?”小廝搖了搖頭,正要繼續打掃,身子忽然好像觸電式的一抖,神色大變!
“壞了,東主你這不是害我嗎,這兩位萬一打起來有個三長兩短,某可吃罪不起......”
小廝一邊滿頭大汗的自言自語,一邊迅速向銅鋪內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