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如故,恨君別路!
此情可待,惟有絲弦難續(xù)……
對于她而言,每一次長長的閉眼之后,下一次睜開眼,等待著她的,是接踵而來的悲喜動『蕩』。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睜眼,她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一只九尾白狐。
一切的開端在她眼前如初綻繁花。
失去記憶的第一次睜眼……
恢復了記憶的第一次睜眼……
每一次動『蕩』皆讓她身不由己的前進,被推到一個看不清未來的死路上。
她好像沉睡了許久,她闔著眼,在一片黑暗中反復演練著屬于她的悲歡離合,遲遲不愿睜眼。
“蘇蘇……醒來……”
有個聲音在不斷呼喚著她,她終于想起自己肩上還背負著重重責任,茫然若失的再次醒來……
眼前是一間簡單的石屋,腳下的青石大磚沁涼入脾,蘇蘇赤著腳走下地,周遭一個人都沒有。想起最后的意識中那個熟悉的聲音,她皺了皺眉,低頭看看身上簡單的青『色』長衫……分明是他的。
她勉強把衣服一攏,直接捏起訣就要御風而去,才剛一催動術法,一股陰寒之氣突然從丹田而出,流至四肢百骸,她驀地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跌靠回床榻
“別妄動術法。”
一股氣勁瞬間將她護住,輕輕推往床榻。
“上次你在和蛟龍激斗時被咬傷,因此寒毒順著你在激戰(zhàn)時尚未平復的內(nèi)勁和血脈四處游走,散播更急。”畢竟若是平日皆有術法護體尋常毒物怎能奈何?但關鍵便是在全力對戰(zhàn)氣血翻騰時那一口,寒毒甫一入體便被全速游走周身的氣勁催動著擴散到身體各處,瞬間入侵到內(nèi)息中,“我已將你身上的寒毒制住,不日就能驅(qū)散。你……先在這小住幾日,我會讓式神照顧你。”
蘇蘇道,“不必了,你且送我到王師,陛下身邊會有人照顧我。”
他平靜的聲音傳來,“這里是周方國境內(nèi),帝辛此次遭遇突襲暗殺,已被護送回朝歌。雖然他在各境都發(fā)了通函,但這次你是被聞仲所傷,就算回朝歌,若你的傷勢未愈,無異自入虎口。”
蘇蘇也不是賭氣虧待自己的人,她蹙眉細思了下,“寐喜呢。我的同伴如何?”
“他去向不明,那日我將你帶回周方國,并未多注意帝辛那一行,因此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蘇蘇沉默著。
“若是因為我的話,這幾日,不會輕易見面,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他停了下,聲音有些輕,“你,能否暫時留下。”
她坐起身,淡淡地道,“姜尚,你這樣也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
他的聲音漸漸飄遠,“……我不需要結(jié)果。”
她坐在水鏡前,這石屋頗為簡陋,因此所有缺失的東西全部由姜尚幻化而成。
蘇蘇托著腮,式神正為她梳妝。他離群索處,石屋周遭幾乎沒有任何人經(jīng)過。每隔兩日傍晚他會入屋為她驅(qū)散寒毒,其余時間倒是兌現(xiàn)他的話,從未在她面前出現(xiàn)。當然,若是有任何難題,只要伸手觸『摸』一下水鏡,呼喚他的名字,他就會出現(xiàn)。
簡直就是封神版的阿拉丁神燈。
這樣的日子無聊又壓抑,不可謂言,她的心緒也一直難以平靜,難言的沉郁窒息。
每每覺得或許她可以忘記那個人,他卻總在思緒無防備時出現(xiàn),挑動記憶。
他的大義,她并非不理解。但終究,意難平!
在她已決定與他再無牽扯,此際又……她無預警的站起來,壓下浮躁的心緒走出門外。式神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兩人在暮秋的山林緩緩而行。
空氣一日比一日涼爽,她將他的青衣還回去,要他用術法化出她舊時的紅衣,青絲披散著,在薄霧輕攏的山道上走著。
這里令她想起了昆侖,一樣的靜謐,一樣的隔絕。曾經(jīng)她以為昆侖是安全的,未想到后來差點成為了她的死地。
一葉楓紅突然從視野內(nèi)飄過,蘇蘇仰起頭,伸出手輕輕接住它。
順著楓葉的方向,她繞過山路,眼前霍然現(xiàn)出一片火紅的楓之海……
它們靜靜的燃燒著,綻放著溫暖的火焰。層層疊疊的環(huán)繞著一彎碧藍湖水,楓葉流丹,層林盡染,絢爛地令人不敢『逼』視。
遠遠,忽然傳來嘹亮的樵子歌
“登山過嶺,伐木丁丁。隨身板斧,砍劈枯藤。崖前兔走,山后鹿鳴。樹梢異鳥,柳外黃鶯……無憂樵子,勝似腰金。對月邀飲,樂守孤林……”
語中的快活悠游之意令人向往,少年郎唱著樵子歌扛著柴木從對面山頭出現(xiàn),待看見一身紅衣,站在這片火紅的楓林下笑望著他的少女時,他腦袋轟然一聲,口中的歌詞全忘了調(diào),凌『亂』不成語。
“你……你是妖是仙?”
“為何就篤定我不是人。”蘇蘇走近他幾步,她身后的式神迅速隱匿住行蹤,貼身護佑。
“你……你定是山精妖怪,”少年郎后退一步,“我娘說,這里向來沒有人煙,若是在山上遇到孤身一人的美麗女子,肯定就是妖魔幻化,想將我誘走吃掉。”
蘇蘇媚眼一瞄他腰間的砍柴刀,“既然你不相信我是人,何不用此刀試試?”
完了完了,被她看一眼便腿軟了,他就知道她一定是妖精。他伸手往砍柴刀一『摸』,可對著那張嬌滴滴的臉,他怎么也無法砍下去。
蘇蘇款款走到他跟前,“不試著殺殺我,看看我是不是人?”
……會說出這樣的話,你本身就已經(jīng)脫離了人的范疇。
“怎么不說話,”少女歪頭又嬌又媚的看他。
他心一橫,“不殺了不殺了,我娘說,若真是妖怪那怎么逃也逃不了,倒不如和它們商量商量能不能換一個不那么疼的吃法。”搞不好商量到最后,還能順便討論下干脆換一個人吃吧。
蘇蘇停下來,不逗弄他了,“你們兩母子倒真是有趣。”
他搖頭,“我娘說……”
“停!”蘇蘇直接卡了對話,其實你壓根沒斷『奶』吧。
他認真的道,“我就干脆裝作沒見過你,你也不要吃我好嗎?”
蘇蘇聳肩,知道他無論如何從甫照面起就篤定了她一定是妖,一百年不動搖。不得不說他的第六感真是強烈,“只要你告訴我這附近還有沒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你便可以離開了。”
“原來你是剛剛搬過來的新妖啊。”少年郎拍拍胸脯,“我從小就在這里砍柴,這附近的地形問我就對了。”
他領著她順著湖的上游沿途欣賞風景,其上有數(shù)條溪流匯聚。
“這是磻溪,仰著這條溪流而上,景致是最美的了。”行了好一段路,見那妖精從頭至尾沒有『露』出獠牙吃他,只溫言軟語的聽他描述這沿路風景,面上平和得不像人們口中兇惡噬人的妖怪,便也漸漸放松下來。
蘇蘇撩起長長的裙裾,涉水而過,“還有什么趣事嗎。”
他撓撓頭,想了想,“也就只有這段時間突然出現(xiàn)在磻溪的一個怪人。沒見他有什么營生,只整日執(zhí)著竿釣魚,怪得是每次我砍柴來來去去,可從沒見他成功的釣出過一條魚。想來也是個奇人吧,尋常人像那般早餓死了。”
蘇蘇心中咯噔一下,歷史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里了嗎。
那么,身旁這人日后便是姜尚的大弟子
“武吉!”少年郎心無城府的笑道,“我叫武吉。你呢?”
她不答。
“啊,是武吉冒犯了。”他道,“我娘說,我這人常常剃頭擔子一頭熱,極容易忘形,剛才又說胡話了。”
“沒事。日后……你便會知道了。”整個天下,千秋萬世后的天下,都會識得那個名字。
他偷眼再看了看這美姑娘,為掩飾糗意,大聲放歌起來,“登山過嶺,伐木丁丁。隨身板斧,砍劈枯藤……無憂樵子,逍遙自在……”
樵子歌響徹山林,這悠游無憂的樣子真令人嫉妒啊。
溪流的奔流聲越來越近,隱約窺見那人垂釣的側(cè)影,蘇蘇猶豫了下,停住腳步。
武吉自顧自的在前面領路,待發(fā)現(xiàn)她不在時不停左右張望,眼尾窺見那怪人今日又坐在磻溪邊垂絲,不由加快幾步挨近他。雖然那妖怪看上去很是無害,但到底心中還是有些發(fā)悚,能在這里遇到同伴,雖然未必會有助益,但潛意識中,總會有些安慰。
他放下肩上的柴木,主動前去攀談。
“時常見你在此執(zhí)竿垂釣,今日再遇……”
蘇蘇遠遠的望了一眼,毫不留戀的回身走開。
身后瑰麗的傳奇在一寸寸展開。
神的傳說,眾神的戰(zhàn)爭,新神的誕生開始描繪于畫卷筆端。
她卻沒有一絲意動……
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還沒有開啟之前。
她只是一頭誤闖到蟠桃林的小白狐,他只是蟠桃園中的小小守門人,兔子也只是一只單純的咬著蘿卜整日帶著她上山下海的肥兔子。
流年就這樣嘩啦啦的沖刷而過。
他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能不能有什么東西,將時光留下?
讓那時間定格在最美好的剎那,曾經(jīng)有個笑容淺淺的少年左手抱著白狐右手勾著心不甘情不愿的兔子,歪歪扭扭的,滿足的睡倒在桃花下……
時光就這樣一去不回頭了。
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走向那條必須走的路。
她迎著颯爽的秋風在這個神話開啟的季節(jié)調(diào)頭,呼出一口氣,緩緩離去。
拂去一身寥落。
被拋諸身后的神話正如火如荼的上演。
神的傳說,正招展傳唱著延續(xù)數(shù)千年來的頌歌,
青衣釣者終于轉(zhuǎn)過頭,視線穿過飄飛的婆娑花葉,凝望向那道漸漸消失的紅影,筆直的釣鉤微顫,天下王侯紛紛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