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伯侯崇侯虎死后他的封地自然由崇黑虎接管。
西岐軍還來不及享受這場戰果,眼見那姬昌卻是不好了。
自從見到崇候虎被斬殺的首級之后,文王神魂不寧,郁郁不安,未過幾日就病倒了。
一時間人心惶惶,姜尚還未來得及為哪吒安排適宜他的軍中官職,只得命雷震子先教習哪吒軍中的規矩,官職延后再排。
可雷震子與哪吒,哪里是好相與的。
沒幾日就鬧得軍營雞飛狗跳。
眼看姬昌的病勢日益嚴重,蘇蘇嘖嘖有聲,暗暗感慨這文王當真沒用,怕不用她出手就會自己掛了。
隱藏住自己的氣息,蘇蘇的臨時巢『穴』是一處舒適的石窟。
原本這石窟的主人是一頭虎妖,不過遇上蘇蘇這只修行快千年的九尾狐,它哪里還敢反抗,第一時間就把自己精心布置的小窩割愛獻上。
蘇蘇見它識趣,倒也允許它借著她的名頭虎假狐威一番,收了臨近幾座山頭。
雖然那虎妖還想留在她身邊伺候,不過蘇蘇早早將它踢開,她的殺『性』雖然被抑制,但心頭總是憋悶,在憋悶得受不了時她就遠遠找一處僻靜之地,設下結界盡情發泄一番。
此刻她還不知遠在千里之外的朝歌,當初寐喜噬人的累累骨骸已經被發現,傳得滿城風雨。偏偏此刻她并不在朝歌,一切便由帝辛擋下,他心下也存著讓蘇蘇出去避禍的念頭,因此也沒喚人尋她,暫且放她在宮外逍遙。
可惜蘇蘇此刻并不逍遙,乍見哪吒時她心中忍不住微微激『蕩』。
他腳踏風火輪,手握火尖槍,臂上纏著混天綾,威風凜凜的從天而降。
她遙看雷震子歡快的迎上前和他擊掌而笑,哪吒看上去長了兩三歲,頸上的乾坤圈金光四溢。
那個天真殘忍的小童已經化蓮重生,還記得他死在她懷中的無力傷懷,再次相見時,她站在原地停頓了片刻,最后還是轉過身,回到自己的巢『穴』……
該不該主動接近哪吒?
她每每想到此心情總是很復雜。他們的立場很尷尬,憑心而論,當初她對哪吒的示好接近并非沒有一點私心,但情誼卻也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著。
就交付給機緣吧。
她沒有主動去喚他,也不會故意避開他,若是哪吒自己發現了她……
思及此,蘇蘇眺望向軍營的方向,今天已經過午時,難得到現在為止也沒有聽見那兩人的搗蛋聲。
蓮步輕移,蘇蘇熟門熟路的走到平日發泄殺『性』的老地方,一揮手一揚袖,結界便已在瞬間布好,十指的利爪也如閃電般彈出。
只見結界內滿目瘡痍,寸草不生,大地早已龜裂,深達數米的裂縫依稀可辯是被利爪撕裂所造成的。
她輕輕摩挲一下被削去地表的大地,沙塵飛揚的地面干燥而崩裂……
“小姑娘哎,你還來?”
蘇蘇才剛剛舒展舒展爪子,地面霎時震動起來……
她沒有嗅到妖氣和惡意,但仍是未松懈戒心,警惕得環視周遭一圈后,視線迅速鎖定在前方三丈處。
終于在震動過后,滿臉撓痕的土地公無奈的從地下鉆出,筋疲力盡的看著她,“姑娘哎,老頭子我年歲大了,腿腳不靈活,好不容易去天帝那告了假,許我辭官回鄉養身。老夫跋涉千里終于找著當初坐化成仙之處,結果呢,才剛剛睡了五百年,五百年而已,就被你們給吵醒了。”說罷他長吁短嘆的比比臉,“你看看你看看,小小年歲就出手這么狠,你看我這張老臉哦,被你撓成這樣,以后叫我怎么出門見我那些仙友!”
蘇蘇更無奈的看著他,“土地公,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要不你挪個窩,這地方再借我發泄幾日?”
“……我可不可以說不要。”
蘇蘇遺憾的搖頭,“挪窩或者繼續忍耐吧。附近僻靜又地勢隱秘的地方不好找。”
土地公悲涼的拿下頭上的帽子,“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哦,老夫好好一個養身處前陣子跑來一頭逆天的黑鳳噴毒物,毒的老夫這三千白發全禿干凈了,幸好他只待了一天,結果人前腳剛走,姑娘你后腳又接著找來磨爪子,撓得我無顏見人,現在又多了2只小崽子,老夫這殘敗病軀怎生是好啊……”
蘇蘇直接無視土地公的悲嘆吐槽,直接抓重點,“……現在又多了2只小崽子?”
“這里是我的地界,他們已經踏入老夫的地頭了,老夫只求你們若是要爭斗請換個地方,莫再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了……”尾音隨著身形漸漸消散,土地公長嘆著回到地底。
蘇蘇遲疑了下,抬手卸下結界。
她迎著來路往回掠去,在山口處停了停,她輕盈的躍上枝頭手攀著纏繞著樹身的藤蔓,等待來人。
哪吒和雷震子此刻滿心不甘愿。
哪吒自是不用提了,好不容易下山,他年紀正幼,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時候,剛進軍營當然覺得什么都新鮮。這雷震子也年少氣盛,陪著他胡天胡地,上房揭瓦的,鬧成一片。
姜尚扶額,暗嘆所托非人,原想兩人年歲最相近,讓雷震子陪著初下山的哪吒熟悉環境能更快進入狀態,誰想倒成就了一對小霸王,當下把這兩只禍害給逮住,親自『操』練了一番。
他們被罰站了大半個時辰的軍姿憋得慌,哪吒忍不住攛掇著雷震子向姜尚提議他們主攻的是術法,要磨練就磨練術法好了,避開軍隊到山中演練,以免誤傷凡人。
姜尚轉頭看向營地旁沉寂的山林,眼神悠遠而難懂。
“姜師叔,你不答應嗎?”哪吒看他半天不答話,失望地道。
姜尚『摸』『摸』他的頭,緩緩頷首,“去吧。”
哪吒心『性』較為敏感,看姜尚的神情雖然一如往日的平靜,但總有種說不出的期待感。
手肘捅捅一邊的雷震子,“姜師叔最近發生了什么事?”
雷震子聳聳肩,搖頭。
三人在林中才走了小半刻,哪吒一個騰空懸浮在半空,歪頭對雷震子道,“你背著這么重的翅膀走路累也不累?”
雷震子偏頭朝姜尚看一眼,見他點了頭,他這才雙翼一扇,和哪吒一前一后在林間飛舞追逐,姜尚負手緩緩而行,但細細看去,不論雷震子與哪吒飛得多快,他與他們倆始終保持在十丈以內的距離。
突然,飛在前頭的哪吒霍然加快速度直接甩開雷震子
“蘇蘇!你怎么在這?”語中夾帶著掩不住的驚喜。
雷震子卻是截然相反,沉聲一喝,追上哪吒攔住他,“哪吒,莫被這妖女『迷』『惑』了!”
蘇蘇搖頭,這聒噪的小鬼真令人頭疼。
哪吒疑『惑』的在兩人間往返視線,“這是怎么了?”
蘇蘇早已料到會有這種情況,順溜無比的朝雷震子的翅膀輕輕一彈指,雷震子正對著哪吒吼得口沫橫飛,差點被當成小鳥一般彈下去。
“妖女,你偷襲!”雷震子險險在最后關頭扭身避開,只被擦掉了一把羽『毛』,憤憤道。
蘇蘇將他擠開后第一時間勾住哪吒的小手拉回身邊,低頭望向樹下緩緩踱來的青衣男子,不著痕跡的深吸口氣,開門見山道,“我想和哪吒小談片刻,可以嗎?”這句話出口其實她也沒有十分的把握,但對上那雙黯黑如墨的眼瞳,心下卻也隱隱覺得他不會拒絕她。
雷震子“哎?”了聲,這妖女對哪吒和師叔的口吻……也熟稔過頭了吧。
姜尚抬起頭回視她,徐徐道,“可以,但我必須在這。”他雖然循了私情卻也沒有因此忘公。
雷震子一聽到姜尚答允了,霎時不可思議道,“姜師叔!”
這妖女擺明是有詭計,還不知道要如何蠱『惑』哪吒,師叔為什么要縱容她?他們不是敵對的嗎。
話未落蘇蘇卻是托著腮歪頭看他,挑著眉,妖妖嬈嬈地再補充了一句,“姜尚你要聽就聽吧,不過我可不想敘舊時屢次被這雷公嗓打斷。”
雷震子聞言氣結,一頭紅發刺啦啦燃燒,但更讓他怒得還在后頭。
見師叔沒有應聲,那妖女竟厚顏無恥的將哪吒抱得更緊,雷震子撇撇嘴,哪吒生『性』爆裂哪里會忍耐這無禮『騷』擾,快動手!哪吒,用你的乾坤圈拍飛她!
可當他的視線觸及到哪吒轟然一聲通紅的小臉蛋,身形絲毫未抗拒后,雷震子恨鐵不成鋼的調頭轉向姜尚,“師叔……”
姜尚卻是不看他,微微蹙眉盯著窩在蘇蘇懷中的小童,低聲道,“哪吒,過來。”
“是,師叔。”哪吒紅著臉掙出這個馨香溫軟的懷抱,飛回姜尚身邊。姜尚輕拍了拍他的頭,對大受打擊的雷震子雪上加霜的溫聲道,“雷震子,你先回避一下。”
雷震子虎目含淚,“師叔……”
在觸及師叔不容更改的眼神后,雷震子終于碎了一地玻璃心,淚奔而去。
等雷震子一走,哪吒的疑問多多,第一個問題卻是直指目前最關心的,“蘇蘇,你的臉是怎么回事?”
蘇蘇下意識的撫向臉,“怎么了?”差點忘記升為魔狐后她日益妖美,和從前相比確實……
“丑死了,你怎么會變成這樣。”哪吒別過臉道。
蘇蘇暗暗嘔血,撫『摸』著左頰,道,“我快要修成仙道,正在渡心魔,所以魔『性』難以抑制……”
哪吒回過臉再看她,那張玉瑩瑩的臉上流離著從枝葉縫隙投注的斑駁陽光,越發顯得欺霜賽雪,眼尾眉梢卻含著一汪三月春水,暖融融,妖嬌嬌,每多看一眼那魔『性』誘『惑』便越發令人難以抵擋……
一條青紗忽然凌空飛向蘇蘇手中,她愕然接住這青紗。
“在渡劫飛升前還是先以紗覆面吧,”姜尚道,“你的魔『性』未消,越往后恐怕會越難以收拾……”
越美麗的生物毒素便越致命,只是這凡塵之人常被表象『迷』『惑』,這樣不屬人間的妖『性』恐會釀成大禍。
過尤不及,蘇蘇對這張臉也顧慮再三,抖開面紗,她遮住雙目以下的面容。
哪吒這才覺得稍稍自然些,左右再打量了幾眼,“現在好多了。”
蘇蘇微微一笑,翩然飛掠在地,拉住他的手,“重生之后有沒有什么不適應的地方?”
哪吒搖頭,“適應的還不錯,打起李靖也順手。”
蘇蘇:“……”難道前段時間他都在追著他老子打?
哪吒摩挲著乾坤圈,眼中隱隱有憤恨的光芒閃動,“我已將骨肉交還給他,和他再無相干,但他卻硬是前往我娘為我建的行宮鞭打我的金身,火燒宮殿,讓我無出棲身。原本我還能受香火重新擁有一個身體,但李靖又禁止所有人以后再來敬香,幸好師傅為我尋了這具蓮藕充當身體,我才能重回人間。”只是這番行動下來,已經讓他對李靖的最后一絲父子情變成了仇恨,“我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重回人間后第一件事就是回陳塘關殺了那匹夫,他一路逃到了我闡教燃燈道人翼下求了庇護,那老道還賜那人一座玲瓏寶塔對付我……當真可恨!”
蘇蘇緊了緊握著他的手,卻也不知從何勸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李靖的所作所為確實讓人齒冷。
但,鼓勵哪吒弒父也是萬萬不行,“哪吒,苦了你了。”
哪吒緩了緩語氣,“這些事不提也罷,蘇蘇你呢,”說著他有意朝姜尚奴了奴下巴,促狹道,“你和師叔……”
“我和他無關。”蘇蘇淡淡道。
哪吒聽出話鋒中隱藏的冷意,訕訕停住。
蘇蘇卻是微俯下身,和夠到自己肩上的小童平視,“哪吒,日后你會對我下手嗎?”
哪吒驚道,“不會,我怎么會!”畢竟她是他第一次為自己找的朋友,同伴。
“你為何要來輔佐西岐?”蘇蘇突然勾了勾嘴角,半嘲嗤道,“是為了天下蒼生?”
哪吒坦白道,“我只是奉師命下山輔周,更何況姜師叔從前也幫了我不少,我助他一臂之力也是理所當然,和天下蒼生又有什么關系。”
“那,”蘇蘇偏頭看了姜尚一眼,“如果我和你的師傅還有師叔對立,你會不會出手?”
哪吒睜大眼,下意識的想轉頭去看師叔,但一雙柔荑迅速扶著他的頭不讓他看過去,恰恰姜尚也在此刻抬手攔住蘇蘇,只見一只稍嫌冰涼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一覆,蘇蘇抬眼瞪去,他卻是緩緩握緊了。
一時氣氛沉凝,夾在中間的哪吒都快看見兩人間無形的電流劈里啪啦響成一片。
“蘇蘇,你逾規了。”
指下原本微涼的手似乎暖了起來。
蘇蘇暗暗岔氣,手猛一用力,從他掌中抽出,究竟是誰逾規。
在外面等得心煩意『亂』的雷震子此刻大聲嚷嚷,“哪吒,姜師叔,你們究竟好了沒有?”
哪吒看著暗『潮』洶涌的兩人,一妖一道,卻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我帶哪吒回去。”僵持片刻后,姜尚牽起哪吒另一只手。
蘇蘇不看他,徑自拔下一根頭發遞給哪吒,“若是要找我,你就抓著這頭發在山口叫一聲我的名字,我就會出來了。”
哪吒點了點頭,他身上散發著蓮花的淡淡清香,蘇蘇忍不住笑著親了親他粉粉的臉頰,那紅衣小童一愣,捂著臉耳根羞臊得都快趕上他的服『色』。
姜尚望著她難得在他面前『露』出的笑容,垂下眼。
回到軍營后的日子里哪吒發現慣常冷靜自持的姜師叔……發呆的頻率似乎高了許多。
實在太有損這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他拉著雷震子,“你看看師叔……是不是我出現幻象了?”
雷震子暗自嗟嘆,“理想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
這當口,文王的病勢卻是已危急,『藥』石惘醫。
姬昌萎頓在塌上,面上攀附著淡淡的死氣,“『自殺』侯虎之后,孤每夜聞悲泣之聲,一闔上眼,就看見他立于榻前。孤恐怕不久就要離于陽世。今日請卿入內,孤有一言,切不可負,丞相若違背孤言,冥中不好相見。”道罷,淚流滿面。
姜尚鄭重地道,“臣必定不負吾王所托。”
文王掙扎著坐起身,按住姜尚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吾兒年幼,恐妄聽他人之言,肆行征伐。孤身死之后,吾兒姬發就拜卿為亞父,早晚聽訓指教……卿莫負了孤所托。”
姜尚拜而領命。
姬昌心下稍安,微喘了口氣倚在榻上,“見善不怠,行義勿疑,去非勿處,此三者乃是修身之道,治國安民之大略。孤去后,西岐便交予你們了。”
姜尚再拜領命。
文王滿意地點頭,之后便再未開口。
姜尚沉默許久,伸手輕輕按向他的脈搏,轉頭朝傳令官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