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蘇蘇獨自一人飛在最前端。
“師兄對你當真是一片癡心,”申公豹驅著座下的白額虎,探頭道,“用情至深吶。”
話未落,一股勁風驟然襲來,劃破他的臉頰。
寐喜口中慢條斯理的叼著黑亮的羽毛,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禍從口出的道理。
蘇蘇腳步停了停,道,“當真這么癡情,早干嘛去了?!?
她入了紅塵走這一遭,卻被世人所誤。她第一個愛的人是他,第一個恨的人也是他,愛有多深,恨就有多重,可是她卻想不到她的第一個男人,還是他。
都說人間自有情癡,但情為何物?
浮生如斯,緣生緣死。
她愛過,癡過,不愿也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西岐
周軍前‘免戰牌’高懸,哪吒未歸這兩日,已連折了兩位大將,周軍原本將才稀少,姜尚乃是宰相,必須坐鎮軍中,余下的猛將勉強將入營還不到一年的雷震子加入,也只是屈指可數。
那張桂芳的幻術未找到破解之法,為減少將才的無謂流失,姜尚便喚傳令官掛上‘免戰牌’,召集軍中將士就這兩日與張桂芳對戰的經驗,商討他這門異術的薄弱點。
可惜除了孫桂芳每次高呼的“某士不下馬更待何時!”不論是事發,還是事后,都沒有見他有任何多余動作,找不到漏洞。
姬發郁郁不樂,朝中上下更是惶惶不安。
姜尚元神歸來的凌晨,一身單衣被染成血衣的他疾步走出寢室時,借著半明半寐的天光,沿途的侍女們尖叫出聲,侍衛更是高呼,“有刺客”
姜尚徑直往燈火通明的大殿走,這兩日,大殿內人聲鼎沸通宵達旦,議事殿的長明燈下,文臣武將們通紅著眼,或悄聲私語或高聲喧嘩,但鬧騰了兩夜,還是未找到御兵良策。
大殿的朱門被“哐當”推開的瞬間,一夜未合眼的眾人被這一身血衣刺激了神經,待反應過來,姬發像頭小老虎一般,驚得從王座上一躍而起,一股腦兒奔到他跟前,“亞父!亞父你受傷了,何人竟敢傷你!”
姜尚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血衣,再回去換衣服也是不及,他微微露出笑容,拍了拍年輕的君主的肩,道,“王莫驚,臣無礙?!倍笳Z氣一轉,沉下聲道,“哪吒,還不出來!”
空氣中傳來淡淡蓮香,紅衣小童踩著風火輪緩緩現身,他微嘟著唇,搶先道,“師叔,哪吒已知錯了?!?
姜尚道,“錯在何處?!?
他規規矩矩的答,“哪吒錯在不該私離軍營。”
他淡淡道,“還有呢?!?
“還有,還有好大喜功?!?
“還有呢?!?
“還有……還有不守軍紀,不聽軍令?!?
一干人等看著平日無法無天的小霸王被向來溫雅和氣的宰相訓得服服帖帖,不對……宰相大人甚至還沒有訓話,他便已經乖乖認錯了。不由暗暗心折,或許改日可以向宰相大人討教一番。
姜尚靜靜聽著哪吒一五一十的將錯處數了個遍,方才道,“既然知錯,你便自去刑部領五百軍棍。”
哪吒眉間喜色一閃,忙不迭點頭,“沒問題!”
姜尚待他的話出口后,才緩緩補充,“記得撤去神力?!狈駝t哪吒懷有神格,人間的刑罰奈何不了他,只要一個防御術法下去,別說軍棍,就是斬刑也依然毫發無傷。
哪吒霎時苦了臉,求救道,“師叔……”
姜尚只是一個輕淡的眼波,他便霎時嘗到了透心涼的滋味。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
商軍的戰鼓開始隆隆敲響,迫他們迎戰。
見周軍依然緊閉大門,不來應戰,底下的大將們開始大肆哄笑,騎兵們駕著馬在城門前挑釁得來回奔馳罵陣,步兵以沉重的盾牌上下重擊地面,配合著宣揚氣勢。
“今日……還要掛免戰牌嗎?!奔Оl不甘的暗暗握拳。
姜尚沉吟片刻,“臣有一師侄楊戩,昔日……”
哪吒原本一腳已踏出門外,霍地喜出望外的跳回來,單膝跪下請戰,“師叔!且讓哪吒一試!”
在場眾人將目光轉到這混世小霸王身上,“請讓哪吒將功贖罪!就算,就算最后輸了,”他不甘愿的說了個‘輸’字,索性咬咬牙下了軍令狀,“哪吒也能將他的殺招看得一清二楚,且讓哪吒試一試!若戰敗,楊戩師兄再上也不遲,哪吒甘愿加倍責罰。”
姜尚將目光長久停留在哪吒身上,思及哪吒的神識昨夜初醒,也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這副軀體,創造屬于自己的新戰術。
八臂哪吒……
或許,他會帶來驚喜。
哪吒見到師叔線條柔和優美的下巴輕輕一點,倏地興奮的跳起,高聲道,“哪吒領命!”便是一刻也等不住,興沖沖的往外跑。
姜尚笑著搖頭,站在地圖前,與各將正式定下今日戰術。
待激烈爭討了半個時辰后,終于將陣容安排好,姜尚緩緩走下高臺,他步履平緩,面色無波,可是在走出大殿那刻,掩在寬袍大袖下的手卻微微痙攣,衣上的血色更深一分。
“亞父……”
姬發敏銳的發現他袖口下隱隱的震顫,驚訝得道。
也許是他太泰然自若,他平日展示在眾人眼前的,永遠是胸有成竹的淡定從容。
就算此刻亞父身上穿得是血衣,但見到他這般平靜的模樣,仿佛他永遠都不會失敗,永遠都不會被任何事物擊倒,聽到他若無其事的說著“無礙”,他們竟也真的覺得他“無礙”,竟也都跟著理所應當的認為,他是姜尚,他是太公望,他不會受傷,他無所不能……
姜尚聽到姬發的呼喚后回過頭,依然是極輕極淺的微笑,“吾王,臣無礙?!?
姬發竟是默默然無語了。
他這才發現他們賦予在他身上的期待與壓力,竟是如此龐大,期待著他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
此刻的亞父就像一根被過分繃緊的弦,他們是不是將他快逼到極限了?
若有一日弦斷……
他會不會,被活活拖死在周朝這駕沉重的戰車上。
彼時,探馬報回營啟稟張桂芳,“報!西岐摘了‘免戰牌’。”
左翼將軍道,“姜尚連日不出戰,今日摘下‘免戰牌’,怕是取了救兵來了。”
張桂芳驅馬出陣,“我倒要看看來者是何方神圣。”
誰料,待他胯?下的駿馬不耐煩的刨著蹄子,噴著響鼻良久,對面除了個小毛孩,壓根看不到一員猛將。
“你還要小爺等多久!”那紅衣小毛孩突然開口。
張桂芳不明所以。
只聽這小童不耐地道,“你!就是你!不要再到處看了,你的對手就是小爺!”
張桂芳忍不住冷嗤一聲,“莫不是西岐輸瘋了,朝中無人。”
哪吒生平最恨被人小瞧,怒道,“我乃是太乙真人座下弟子哪吒是也,今日就讓你嘗嘗小爺的厲害!”
一槍一棒,轟得一聲對撞!
張桂芳驍勇善戰,棒法自然精湛,進如金鰲攪海;退若大蟒翻身!
但哪吒的槍法乃是得了太乙真傳,加之他力大無窮,其形變幻,如飛電繞長空,揮槍而起的勁氣聲,又如驟風吼玉樹。兩人戰了三四十回合,硬對硬廝殺,張桂芳不比哪吒巨力,漸漸有些力竭,在哪吒又一次晃槍來取時,他不進反退,狼牙棒橫擋相迎
這一刻,兩人的距離達到最接近的方位。
張桂芳猝然發難,張口噴出一道黑煙,煙里隱隱現出一顆碗口大小的赤珠,劈面打來!
哪吒混天綾一裹,其煙自滅。
張桂芳見術法被破后卻是一笑,在此刻高呼一聲,“哪吒不下輪來更待何時!”
哪吒心一凜,來了!就是這殺招!
他雙腳立刻將腳下的風火輪蹬得死緊,但等了一陣,他依然好端端的站著,沒有依言掉下去。
其實張桂芳此刻所抓的時機不可謂不巧妙,換了其他人,定會被他算計到,依言落地!
但張桂芳就是個倒霉孩子,他的異法是靠呼喚對方的名字,驚散他們的靈魂之力,使他們依他所言落馬。
可哪吒當初是死后化蓮重生,渾身俱是蓮花,哪里有完整的三魂七魄,因此才不會被叫下輪來。
可憐張桂芳首次遇到殺招失靈,他心下大驚,仔細再喚了一聲。
但哪吒依然站得分外挺拔,甚至也還他一記疑惑的眼神。
張桂芳大受打擊,連連又再叫了三聲。
哪吒這下眉目舒展,耀虎揚威道,“原來你這破殺招完全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今天撞到小爺身上,也是你時運好!”
張桂芳聞言大怒,奮力死戰,哪吒自是斗志昂揚,手中的火尖槍緊了緊,似銀龍翻海,如瑞雪當空,戰了十數個回合,突然從哪吒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握住乾坤圈一揮
張桂芳腳一蹬馬鐙,迅速飛離胯?下寶馬,只聽駿馬痛苦的長嘶一聲,他的左臂連同坐下駿馬,被打得稀爛,血濺當空。
這廂張桂芳在關于身家性命的威脅下爆發了潛力,飛離這殺神的速度飚升數倍,不過眨眼就退回大營。
哪吒仰起下巴,低聲哼了哼,大勝而歸。
張桂芳敗走的消失傳回朝歌,聞仲捏著戰報眉頭緊鎖,忽然聽見窗外傳來輕叩聲。
他不悅道,“若非鼠輩,便從正門而來。”
窗口“咿呀”一聲,露出申公豹笑瞇瞇的臉,“聞太師,晚上好!”,透過大開的窗外,還能看見離申公豹不遠處的蘇蘇,以及蘇蘇身后一道濃重的魔魅氣息。
聞仲霎時拉長下臉,“卿有何事?!蹦X中暗暗思考著以一敵三,今夜便將這些禍國妖孽通通滅口的成功率有多高。
“眼神不要這么充滿敵意嘛。”申公豹搖著扇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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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仲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申公豹毫無尷尬之色,依然無視聞太師的冷屁股,將自己的熱臉再度貼上,“太師大人,要不要猜猜我今晚的來意啊?”
聞仲額角的青筋抽搐了下,按捺住拔出打神鞭將他抽飛的沖動,“今夜找老夫所為何事?!?
所幸申公豹也知趣的直接揭露了答案,雙手朝后一指,“不不不,沒你什么事,我今夜的來意主要是為了他們!”
聞仲用最大的忍耐力,把窗戶用力關上,“不送!”
寐喜對蘇蘇道,“我終于知道,為何他會樹敵無數了。”
蘇蘇補充一句,“所以與他做了近千年朋友的我,是多么偉大。”
寐喜點頭,投去充滿敬意的一瞥。
這廂,申公豹重新扒開聞仲的窗戶,“等等,先別關先別關。好歹給我個機會表達一下身份?!?
他已經承諾向蘇蘇他們揭開自己的真實身份,眼看他們對他越來越不信任,他也需要一個揭開身份的契機。
聞仲直接把打神鞭拔出來,朝他攻了過去。
“天干物燥,這般暴力容易上火,不好,不好?!鄙旯`活的左突右閃,忽然將一塊玉牌拋給他!
聞仲用鞭子將玉牌卷起,待看清玉牌之后,他霍然一震,不敢置信的擦擦玉牌,仔細再看一遍。
“不用再看了,我是你的師叔,你沒看錯?!?
此言一出,不只是聞仲,大老遠的蘇蘇與寐喜也一道吐血。
申公豹與姜尚所在的是闡教,教主乃是元始天尊。
而聞仲所拜的是闡教的死對頭截教,老大是通天教主。
申公豹身為闡教弟子,此刻竟然讓截教弟子聞仲稱他為師叔,那就表示……
蘇蘇激動的握住寐喜的手抬頭望天,熱淚長流:
太帥氣了,原來在封神大戰之前,就已經開始流行無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