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都海竟無言以對,她也不可能當場派太醫來檢查皇后娘娘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滿都海沉寂片刻,目光如炬道:“方才陛下說要賞我們,素聞天朝的皇后娘娘是從上萬名美人中選出來的,定然才藝雙馨,無人可比。我們這種莽荒之地來的人無甚見識,希望皇帝可以賞我們這些低賤的舞女領略大明國母的風采。”
朱佑樘表面雖然還掛著笑容,但心里卻已經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朕的皇后繡朵花都能繡成坨大便狀,有什么風采。你分明是強人所難。
底下一眾使者一聽滿都海要大明的草包皇后表演才藝,立馬一陣叫好。皇上看這些起哄想看蕓淺出丑的,正欲推辭皇后今天不舒服,蕓淺站起身道:“本宮不才,只好獻丑了。”
朱佑樘不是不知道蕓淺什么水平,當日在坤寧宮五十個美女的才藝比試,她倒數第一。這是非常隱晦的秘密,除了極個別人,并無人知曉。但朱佑樘知道啊,他一聽自己什么都不會的皇后竟然要獻丑,立馬拉著蕓淺的手腕,你別獻丑!我們可是泱泱大國,丟不起這個人!蕓淺瞪了他一眼,想暗示他松手,可是朱佑樘就是不松。你這一站起身,我老朱家幾百年的威名就毀于一旦了!
金殿上站著的滿都海見皇帝和皇后磨磨唧唧,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立馬道:“皇后娘娘今日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她言語間滿是諷刺、譏哨、不屑。
直腸子的暹羅國的丞相道:“演就演,不演就不演。大明皇后怎么如此不爽快。”那老頭第一次出國,被京城的繁華亮瞎了雙眼,原本覺得天朝多了不起,沒想到天朝的女人竟然如此唧唧歪歪,一點沒有暹羅國女人干脆。
蕓淺撇開朱佑樘的手道:“本宮原出自平民之家,并無甚出色才華,今日就像大家表演分茶吧。”
外國人一聽分茶,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而在場許多朝廷重臣,也不知道皇后所指何物。朱佑樘一聽自己不老實的皇后竟然要表演分茶,連佯裝的笑也裝不出來了,低聲對蕓淺道:“你瘋掉了嗎?”
分茶是宋代流行的一種’茶道’。是用泡沫表現字畫的獨特的藝術形式,適用于表現中國字畫,古人又稱之為水丹青。是中華最為璀璨的茶文化,沒有之一。
不過那是當時,因為分茶方法太為復雜,對分茶的人的技藝要求極高,不接地氣,在宋代以后就已經失傳了!
朱佑樘深諳茶道,但也不會分茶,聽自己的草包皇后硬要演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絕技,手心不免滲出了汗珠。
蕓淺目光清冷,也看不出任何吹牛時的心虛:“方才余姚送上的貢品好像是四神龍茗,此茶清香馥郁,滋味鮮醇。本宮就用龍茗分茶,圣上看這樣合適嗎?”
別人不知道你什么水平朕不知道。
朱佑樘覺得蕓淺沉默寡言,極少言辭,更少做事,是因為她沒水平。你安安靜靜的坐著,別人會因為不了解你而對你產生敬畏感。一旦你做多了,就會錯多。
蕓淺略微行禮道:“諸位稍等片刻,本宮下去準備一下。”
眾人等了好久,都沒見皇后娘娘再出現,皆懷疑這家伙不會溜之大吉了吧。殿下開始躁動起來,朱佑樘也覺得自己的皇后跑掉了,他厚臉皮的皇后干得出來這種事。皇上正欲找太監去看看,這時蕓淺又從屏風后面出來了。她換了件暗云紋茶色羅長衫,輕如霧谷、薄如蟬翼。綰發于頂,呈飛動狀。額上畫點一多瓣梅花狀圖形,以輕紗捂面,更顯高雅端莊,如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花神。
此時宮人已將碾成粉末狀的四神龍茗和茶杯、茶壺、茶碗、茶盞、茶碟、茶盤等飲茶用具呈了上來。蕓淺又微微像皇上行禮道:“有茶無樂卻也無趣,可否請圣上為臣妾奏樂?”
奏……奏樂?
朱佑樘吹笛子吹的還不錯,不過這么多人,他事先有沒有練,肯定吹得不太好。但是皇后主動拉他下水,他若不奏,就顯得小家子氣:“不知皇后,要朕為你奏什么?”
“就早上圣上給臣妾奏的那首曲子吧。”
朱佑樘唇角有些抽搐,朕今天早上幾時給你奏過曲子,竟睜著眼睛說胡話。蕓淺用寬大的袖子一掃,便掃出了三排茶杯,第一排十九個,第二排三十三個,第三排,十二個。然后她端起茶壺,就沿著茶杯倒起了水,朱佑樘臉都綠了,你幾個意思,讓朕對著茶杯敲?!
蕓淺恭謹地遞過茶勺:“圣上請。”
過分!太過分了!
朱佑樘雖然彈過奚琴,會調弦,但是從來沒有敲過茶杯,如果蕓淺給的是十個以內的杯子還好,他倒點或添點茶水,大概能調出宮商角羽徵,但蕓淺十分非常特別之狠,總共給了朱佑樘六十四個杯子。這難度太大了吧!朱佑樘的手有些發抖,還好使臣隔得遠,沒看清。他用茶勺順著第一排的十九個茶杯依次劃去,佯裝試音,空曠的大殿內傳來一陣清靈的聲音,十分好聽。可是朱佑樘一不小心撞到了茶杯旁邊的茶壺,那滾燙的茶水濺了出來,燙傷了他的
手腕。
大殿上的侍醫趕緊沖上前來查探皇上的傷口。朱佑樘白皙的手腕已經燙出一個鵪鶉蛋大小的水泡,他面帶歉意道:“不礙事,可惜不能為皇后伴奏了。”
大殿之上的使臣們頓覺掃興,早就聽說大明的天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乃人中翹楚,沒想到今日不能見他表演,真是遺憾。
蕓淺沒想到朱佑樘這么沒種,至于燙傷自己來躲避伴奏嗎,看來也是水平不到家,真正音樂高緲之人,只要略微試一下茶音就能隨手敲出一首不凡的曲子來了。
蕓淺看著大殿上的眾人道:“不知在場何人可以為本宮伴奏?”
幾十個國家的使臣一聽皇后要找人伴奏,立馬將方才伸得跟長頸鹿一樣長的頭都縮了回去。
蕓淺又將視線移到了大明的官吏之中,他們個個飽讀詩書,都是全國頂級的人才,找一個應該不難吧。
說真的,彈琴還可以,這樣對著茶杯敲的人著實沒有幾個,他們雖然想冒泡,揚大明國威,但沒有這水平,也冒不了。
蕓淺正嘆息著沒有人能和自己站一起,這時有個單薄的書生站了起來:“小生愿意一試。”
朱佑樘一抬眼,王伯安?!他并沒有功名,更沒有官職,純粹是朱佑樘看他才華滿得能把京城給淹了,才破格請他做老師。
伯安羞赧地走到大殿之上,然后用茶勺順著茶杯劃了一下,隨意地往蕓淺方才沒有倒好的水中添了點水,把有些過滿的水又倒了出來:“可以開始了。”
蕓淺莞爾一笑,拌著王伯安敲出的第一個音節開始翩翩起舞。她站在沒有水,深度只及腳踝的金池之中,優雅地跳舞,如同一個綠茶仙子般,婉約動人,她袖子一拂,金池邊上用茶葉制成的半發酵的膏餅便紛紛滑進了金池里,少女的衣袂飛起,如同一直快飛上天空的蝴蝶一般,美得空靈而純粹。
音樂清脆動人,杳然如空谷清音。舞姿婉約動人,靈空如花蔓盤旋,讓在場的所有人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完全沉醉在這一樂一舞的悠揚之中。
蕓淺一邊盤旋,一邊將腳下的糕餅踩成粉末狀,她yu腳輕抬,那金池之中的茶末就飛在了空中,讓人看著如同朦朧的薄霧般,好不真實。
曲終舞必,蕓淺從金池之中劃出,默默地向皇帝行了個禮。
朱佑樘都看呆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草包皇后跳舞這么輕盈曼妙。
這時金池之中的十二生肖頭像開始向池中吐水,蕓淺淡笑道:“請諸位貴賓湊近觀看。”大家紛紛來到池邊。蕓淺早已吩咐宮人將原先十二生肖吐的泉水全換成滾燙的開水。這時十二個生肖一同往池中灌水。那池子里的水滿滿升上來了,將茶末盤旋在其中,煙霧繚繞,竟如同仙境一般。
而伯安一邊敲著茶杯一邊唱道:“分茶何似煮茶好,煎茶不如分茶巧。蒸云老禪弄泉手,隆興元春新玉爪。二者相遇兔甌面,怪怪奇奇真善幻。紛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萬變。銀瓶首下仍尻高,注湯作勢字嫖姚。”
茶、水相遇,在金池上變幻出奇奇怪怪的畫面來,有的如淡雅的丹青,有的似勁疾的駿馬。到了水注滿金池,竟然顯出了正在吐水的十二生肖畫像,須臾即就散滅。
一堆國內的國外的人都震驚了,半晌之后,才回過神來,大殿之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由于分茶要使茶湯湯花在瞬即間顯示出瑰麗多變的景象,需要較高的沏茶技藝。一是用“攪”創造出來的湯花形象;一是直接用“點”使湯面形成湯花。因此,注水的高低,手勢的不同,壺嘴造型的不一,都會使注茶時出現的湯面物象形成不同的結果。
沒想到蕓淺竟然如此有創意,將分茶完美地展現在眾人面前,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朱佑樘喜歡品茶,喜歡喝茶,喜歡沏茶,卻沒想到身邊的女子如此了得,竟然會分茶!他一瞬間有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驀然回首,那人就睡在你枕頭邊”的喜悅。
不過喜完之后,他就感覺到憂愁了。哪個男人不好色,特別是一個這么一個如小仙女般靈動的少女站在眼前。那些狼表面都是深沉內斂,不過內心?朱佑樘是男人,又豈不知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在想些什么。他拉著蕓淺的手,走到了金座之上,讓其他人只能在遠處看著干瞪眼。
蕓淺為了跳舞,只著了一件單衫,因為踩茶餅極其廢力,累得大汗淋漓,衣服已經有些濕了,她略一施禮:“臣妾去換件衣裳。”
朱佑樘星眸帶笑,那眼中竟是溫柔與寵溺:“去吧。”
爪哇國的國王被大明的盛世繁華與鐘靈毓秀亮瞎雙眼,都不打算回國了,就賴在了京城里吃喝玩樂混,最后竟病逝在了北京。他臨死前還表示要葬在大明這塊風水寶地上,簡直樂不思蜀啊。
蕓淺一向獨來獨往,不喜歡宮女跟,就一個人來到了內殿。正準備掀開簾子換衣服,簾子里突然有個黑影撲向了她。蕓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倒在了地上。這人滿身酒氣,應該是喝多了。話說誰這么色膽包天,連皇后娘娘也敢覬覦!
朱佑樘?他這人端莊肅穆,就算一時之間,腦子不清楚,被蕓淺迷住了也不會這么生猛地撲上來。那會是誰?!
蕓淺用力扯下簾子,才發現某人冰冷俊美的臉。
寧王?
朱宸濠亟不可待道:“娘娘真是仙姿卓越,讓本王意亂情迷!”蕓淺氣得臉色醬紫,這男人惡心的厲害,婁素珍剛為了早產,你竟然跑出來尋花問柳來了:“放開本宮,要不本宮叫人了!”
“叫?小王身份卑微,被抓住也就算了。可娘娘是一國之母,萬一被人發現與小王共處一室,那可就名譽掃地了。你覺得,那個寶相莊嚴、一本正經的朱佑樘還會寵幸一個不潔的女子嗎?”朱宸濠滿臉邪氣地瞅著諸蕓淺:“讓小王看看娘娘的仙姿。”蕓淺趕緊捂住臉上的面紗,可是朱宸濠是練家子,分分鐘將蕓淺的面紗給扯了下來,他頓時呆似木雞:“諸!蕓!淺!”
蕓淺乘寧王晃神的功夫推開了他:“是我又怎么樣,你要敢對我怎樣,我就將你準備造反的事情告訴皇上!”
寧王這才覺得被人耍了,他氣得咬牙切齒:“桃子把你送進宮來的對不對?”
“重要嗎?”
朱宸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不過是沒得到蕓淺而不甘心,若是得到了,還不是棄之如敝屣。蕓淺趕緊起身,想奪路而逃,卻被朱宸濠一把拉住了:“我的王妃,你收了本王兩萬兩黃金的聘禮,竟然嫁給了別人!”
蕓淺想撇開寧王,可是他攥得緊,根本掙脫不開。吝嗇的小氣鬼,剛發現蕓淺的第一句就是要錢。不過她一國之母會沒有錢。蕓淺道:“你若想要回聘禮,本宮還你便是,還請王爺自重。”
還錢?!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你當本王不知道,先帝沉迷于丹藥,早就將內庫的錢虧空殆盡。就算朱佑樘被你蒙蔽,將內庫全給你,你一時間也斷然拿不出兩萬兩黃金!”
蕓淺手腕都被他扭得疼:“那你想怎樣?”
“本王不要錢。”朱宸濠一把將蕓淺摟進懷中:“本王只要你!”蕓淺惱極,此時朱宸濠突然聽見殿外穩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真是晦氣。他只得順著窗戶跳了出去:“諸蕓淺,你是我的!”
蕓淺懶得搭理膽大包天的寧王,這時殿門被打開,朱佑樘優雅地走了進來。他白衣飄飄,有仙人之姿:“方才是不是有人跳出窗子了?”
蕓淺淡笑一聲:“圣上真會說笑,這皇宮大內,戒備森嚴,怎么會有人隨意進出內殿。”朱佑樘用袖口細心地擦著蕓淺額頭的汗珠:“朕都不知道你這么蕙質蘭心,以后給朕分茶,可好??”
蕓淺唇角微揚:“嗯。”朱佑樘輕輕吻了下蕓淺的額頭。
蕓淺也不知他是在演呢,還是在演呢。蕓淺也不是跳給朱佑樘看的,她只是想向小王子和滿都海證明,自己并不是傳說中一無是處的繡花枕頭。那個年輕的少年雖然和蕓淺青梅竹馬,表面很是喜歡蕓淺。可那是表面。蕓淺也是一個心如明鏡之人,達延汗若是真得把她當姑姑,就不會讓蕓淺冒著生命危險去偷軍事地圖。蕓淺在小王子的眼里,不過是一枚可要可不要的棋子而已。
而蕓淺的心機沒有白費,小王子見蕓淺如此出塵脫俗、風姿綽約,極其懊惱那晚為何要利用她去偷地圖。滿都海如果是女人之中的女人,那他的不花姑姑就是女人之中的女神。她語笑嫣然、舞姿卓絕,如同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般,美得讓人瞬間沉淪。
真是太便宜朱佑樘了!
在晚宴之后,還有漂亮的煙花表演。乾清宮的周圍將擺滿寧王進貢的煙花,而蕓淺的任務是,將朱佑樘引進去。
桃子要利用煙花失火,燒死朱佑樘。
現在宮人們已經在忙碌地擺放煙花,蕓淺淡然地朝朱佑樘笑道:“站在廣場上看不清煙火,不如我們兩個去乾清宮屋頂上看?”
朱佑樘一向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他瞅著高大巍峨,雄偉矗立的乾清宮道:“這萬一摔下來多不好。”
蕓淺嘟囔著嘴:“圣上武功高強,怎么會怕這點高度。”
朱佑樘也不像王伯安,沒事愛在喜歡的人面前吹吹牛皮。他老實道:“朕怕。”雖然他武功不錯,但是從這么高的屋頂摔下來還是會死的。
蕓淺嘴:“臣妾還以為皇上是蓋世英雄,會駕著五彩祥云。沒想到你不會飛也就算了,連個屋頂都不敢爬。”
朱佑樘沒想到一向淡漠的皇后竟然有如此的小女孩情結:“朕已經過了玩世不恭的年紀了,朕是一國之君,自然不能像小孩子一般胡鬧。”到時不小心把命搭進去算誰的。
蕓淺不依不撓道:“那我們就去乾清宮的二樓去看煙火可好?我不喜歡在低處看著煙火。”
朱佑樘溫雅笑道:“乾清宮的二樓也不是特別高,宮里有一棵千年的老槐樹,高十丈余,那里有朕童年時做的一個梯子,還有繩子捆綁著身子,上下都極其安全。我們兩個去那里看會更好。”他說著就欣喜地拉著蕓淺去爬樹。
蕓淺氣得臉都癱了。這回玩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