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在場這么多人,您何必發火呢。我們老兩口微如草芥,丟了臉也就丟了,因為我們壓根沒有臉。您高高在上,在此失了體統,傳出去就不好了。”蕓淺將桌上的果盤一推:“吃盤瓜子,別再大吵大嚷了,要不別人會分不清誰才是鄉野草民。”
坐在最高位上,一襲道士打扮,仙風道骨的四皇子輕笑一聲:“你這老嫗,好是大膽,竟然敢說冰魂雪魄、舉世無雙的寧王是鄉野草民,難道就不怕死嗎。”他滿是邪氣的瞳孔里閃過一絲陰霾,讓人不寒而栗。
“這話是四殿下說的,老婦可沒這么說。”蕓淺低著頭嗑著瓜子,眼睛看都不看兩個尊貴無比、并且氣得不輕的王爺。
四皇子懶得跟這潑婦吵,主要是吵不過。他一震桌子,桌上的杯杯盞盞就全部彈飛起來,滾燙的茶水潑上了蕓淺的臉,幸虧身邊的王伯安眼疾手快,一把拉過蕓淺,她才沒被燙毀容。“你沒事吧?”
蕓淺從伯安懷中掙脫了出來:“無妨,謝謝小伙子。”
王伯安道:“兩位王爺,他們不過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老人家,第一次見到如此場面,自然……”
王伯安還沒說完四皇子就拍案而起道:“本王看你們兩個老家伙性燥心窄,?顛詐狂妄,?浮蕩是非,?定是亡神之煞,克夫克妻又克賓客主人。本王現在就命令你們兩個滾!立刻!馬上!”
朱佑樘從小待在宮里之乎者也,讀得都是圣賢書,他跟人聊人生可以行云流水,侃侃而談。但一遇到吵架這種事情,就根本不會。
但蕓淺就不一樣了,她總是淡淡然,就算吵架也是冷靜異常,別人氣得頭昏眼花失去了正確的判斷能力,她卻依舊云淡風輕。臉上滿是塵土的老嫗冷然一笑:“我說四殿下,老嫗雖沒讀過書,但也知道大明是講法律的。這一來,老婦不是你的下屬,無需聽你的號令;這二來,此處又非你府,王爺有什么資格趕老婦滾。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也不可如此仗勢欺人吧。在場的言官眾多,子不語亂離亂神,您這一番神神叨叨的言語若是傳到敦厚賢明的圣上耳朵里,怕也會有場風波吧。”
四皇子氣得面紅耳赤,這家伙竟然敢拿皇帝壓他!可惡!不過這里畢竟是萬安的墳頭,他發不了力。自己的侍從都在府外候著,也只得咬牙切齒道:“來人啊,把萬安給本王叫過來!”本王治不了你,有人治得了你!
朱佑樘還是第一次看閑云野鶴,不與世爭的四皇弟氣得跟串辣椒一樣。朱佑樘很不喜歡吵架,跟不喜歡跟兄弟吵架,他是個和和氣氣的儒雅公子。朱佑樘低聲在蕓淺耳邊道:“我說老婆子,你和別人吵什么。別人看不起你,你走便是。何必如此睚眥必較?”
蕓淺莞爾一笑:“我就該坐這里,為什么要讓那些趾高氣昂的家伙。”
朱佑樘無奈道:“你真是一點
虧都吃不得。”
王伯安覺得這老奶奶很是古怪,她雖然穿得簡陋,但方才自己拉她的時候聞到她身上的一股金創藥的味道。金創藥里有一味pei方叫龍骨,是動物骨骼的化石,本來也不是很名貴。可是這個老奶奶抹的金創藥上夾雜著一股奇異的花香,類似于桔梗花。王伯安便知這可是“麒麟”的骨頭所磨制而成的。
麒麟可是吉祥神獸。有詩贊曰:西南之諏,大海之滸,實生麒麟,身高五丈,麋身馬蹄,肉角黦黦,文采焜耀,紅云紫霧,趾不踐物,游必擇土,舒舒徐徐,動循矩度,聆其和嗚,音協鐘呂,仁哉茲獸,曠古一遇,照其神靈,登于天府。
傳言此獸是一百多年前鄭和從孟加拉帶回國的珍品,這神獸一來大明,舉國歡騰。后來麒麟死了,御醫將其骨頭磨成粉,制成了神藥。這種藥只有皇帝能用,而且一般皇帝沒傷到快死了是舍不得用這么貴的藥的。
所以?
王伯安又仔細瞄了眼老奶奶,不會是那個誰吧。剛好蕓淺的一只手放在桌下,伯安微紅著臉,戳了一下,蕓淺沒有反應。他就順著蕓淺的手背畫了幾個字:“吾弟何往?”
蕓淺輕笑一聲,在伯安手上回了幾個字:“回頭,在你后面。”
王伯安傻乎乎地一轉頭,什么都沒有。他頓覺被耍。萬安正在門口迎客呢,一聽四皇子十分惱火地招他過去,暗叫不好:“怎么回事?”
管家道:“四皇子不愿與老爺的恩人同桌,但那個恩人臉皮厚,不肯走。”
萬安一聽管家竟然把那兩個上不得臺面的老家伙安排到了最上桌,氣得兩眼直冒金星,一巴掌扇向萬東:“你個蠢貨,誰準你把那兩個乞丐安排到最上桌的,這不是折我顏面么?”
萬東不可思議道:“這不是老爺命令的嗎?”
“你個蠢貨,越老越蠢!”萬安又扇了萬東一個耳刮子:“我當時就是客套話,你還當真!兩個沒見過世面的老農知道什么是主位,什么是次位!真是白跟了本官幾十年!”他趕緊沖回府內,四皇子一見萬安氣喘吁吁地來了,得意地一笑。
萬安趕緊極盡諂媚地向兩個王爺道歉,然后對著兩個老農民不客氣道:“方才都是下人糊涂,將座位安排錯了,兩位可否起身,換個位子?”
蕓淺冷眸微抬:“對面的兩個王爺聽見沒有,主人讓你們兩個換位子。”
寧王絕美的臉登時臉就結成了冰,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
萬安尷尬道:“微臣不是讓二位王爺換位子,而是......”他眼睛狠狠地盯著蕓淺和朱佑樘。
蕓淺輕笑一聲:“萬大人,方才老婦若是沒聽錯的話,您是命管家引我們來最上座。這正對大門的桌子應該就是最上桌。我們兩個又何來坐錯一說?”
萬安道:“看老人家年紀大了,耳
朵有點背。老夫并沒有讓管家引你們來最上座。”
蕓淺冷眼道:“萬大人,說沒說過你最清楚,在場可都是朝廷重臣,你如此顛倒黑白,不怕被士大夫恥笑嗎。”
萬安的臉皮奇厚,哪是蕓淺兩句話就能攻擊得到了:“老夫說的句句屬實,兩位就不要再坐下去了。”他眼里的厭棄難以遮掩。
萬安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朱佑樘薄如蟬翼的臉皮又架不住了。他這人脾氣好,也不愛和人計較,坐哪里不都一樣,正欲站起,蕓淺把他往位子上一按道:“老嫗雖然是個鄉野村婦,但也是有尊嚴的。坐哪里雖是一樣,但老婦不爭位子爭口氣,老婦現在就要向在場的大人們證明,到底是誰為老不尊,謊話連篇!”
證明?你有什么證據證明。真是可笑。萬安不悅道:“我也是看你送回了我兒子才對你以禮相待,你不要得寸進尺了。”
蕓淺道:“當時你說這句話時你兒子也是在場的,有膽量就把你兒子叫出來對質。”
“五歲的小孩子懂什么。今天是老夫壽辰,本來是喜事一樁,老人家你就不要顛倒黑白,在我府上鬧事了。”
蕓淺眼尖,一下就瞧到三丈外正有奶媽子抱著吃糖的王守文,她將王守文抱了過來:“孩子,你說你爹方才有沒有說要讓老婦和我家老頭子坐到最上桌?”
王守文有些茫然地看著蕓淺,又瞧了瞧朱佑樘,然后就瞧見了他哥。他頓時歡喜地伸出兩只小手道:“哥哥抱抱。”
王伯安呵呵笑了一聲,將文兒抱在了自己懷中。
萬安道:“我就說小孩子家懂什么。”
蕓淺瞪了眼不聽話的王守文:“你爹到底有沒有說?”
王守文咬著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說什么,他看向了伯安。伯安掐了他的大腿,守文頓時明白過來,他哥沒事就愛教葫蘆唬人。掐大腿是點頭恩恩,掐小腿是搖頭嗯嗯。肉葫蘆點著頭道:“嗯,說過。”
萬安的臉蠟黃蠟黃:“小孩子說的話豈能當真。”
蕓淺正色道:“萬大人是覺得一個五歲的小孩子會說謊了?”
周圍的一群言官對萬安這種趨炎附勢,見高踩低的家伙皆是嗤之以鼻。禮部侍郎湛若水站起來道:“萬大人,既然是這兩位老人家將貴公子送了回來,就理應上座。您也不能因為人家出身貧賤,就看不起他們。”
周圍的一群士大夫跟著點頭,就是就是。早看你這紙糊的首輔不爽了,明天又有奏折上給皇上了。
萬安臉有點掛不住:“既然二位想坐這里,那就坐這里吧。”萬安將守文從伯安懷中抱出來,生氣地低聲罵葫蘆道:“你這吃里扒外的蠢貨,老子白養你這么大了!”
葫蘆突然“哇......”得一聲哭出來:“我爹要打死我啦,就因為我說了實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