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黃貴妃拂袖離開,從兩人當中走過,往頤寧宮走去的時候,只聽得幾名宮女聚在一起,望向某處,竊竊私語,眉宇之間,居然還帶著驚喜嬌羞的神色。
“你們當皇宮是什麼地方,想聊就聊,懶懶散散,不用幹活嗎?”黃貴妃冷著一張臉,原本看著已經很是嚴肅了,如今更加肅殺,也不知道忽然怎麼了。
“貴妃娘娘饒命。”宮女們一聽,嚇得面如土色,紛紛跪地求饒。
“明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壽宴,本宮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大動肝火,被人說三道四,頤指氣使,今日就先饒了你們,若是再有下回,決不輕饒。”黃貴妃略帶警告的口吻,卻是恩威並施,倒是精通權謀之道。
“多謝貴妃。”宮女叩首謝恩,紛紛離開,哪裡還有閒情看什麼熱鬧。
黃貴妃隨意地往方纔宮女所望的方向一瞥,身形一滯,眼眸微瞇。
頤寧宮前,是一片偌大的灰白色地面。
此刻,正有兩人緩緩而來,一人一身藍色錦服,俊朗的面龐微帶稚氣,卻是面無表情,冷冷酷酷,生人勿近,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另外一人,一身白衣,出塵絕世,完美的五官棱角分明,俊逸軒朗,又帶著幾分謫仙的氣韻,只可惜,坐在一張輪椅之上。
看到這鐘九和鐘樂軒,不止黃貴妃露出驚訝之色,就連孫雯和鍾流朔都是猝不及防,好歹事先通知一聲啊。
這怎麼又坐回輪椅了,難道腿疾復發了?
等鐘樂軒推著輪椅近前,鍾九遇見走廊上的幾人,這纔不疾不徐地寒暄了一聲。
“見過貴妃。”
鍾九淡淡一笑,眉目清冷,只這個性子,就讓黃貴妃無法忘記,與莊沁簡直如出一轍。
“你就是鍾……璟容?”
差一點,黃貴妃口中的九字就要脫口而出。
然而,鍾九豈能察覺不出,他一早認定了鍾濟潮與黃貴妃已經接洽,又豈能不知道他們的一切。
“已經多年無人這麼稱呼了,哪還有什麼鍾璟容,不過是一介閒人鍾九罷了。”鍾九客客氣氣地回著,顯得溫文爾雅,謙虛有禮,卻又不失與生俱來的傲骨之氣。
皇上雖然廢除鍾璟容的太子之位,卻還保留著鍾璟容的王爺之位,哪怕形同虛設,他終究還是一個王爺,即便皇上不承認,只要沒有廢除王爺之位的旨意,那麼他就是鍾璟容,一生都擺脫不了。
“一介閒人豈能隨隨便便入宮,既然還冠著鍾姓,不是拋棄不了皇家顯赫的身份嗎?”黃貴妃不屑地道。
當初這個鍾字,只爲了提醒他過往的一切,如今不要也罷。
“貴妃說的是,冠著鍾姓,還能是個王爺,可以進出皇宮,離了鍾姓,就什麼也不是,被攔在宮外也是理所當然。”鍾九溫和地應著,並沒有反駁什麼,反而欣然接受她的嘲諷,不怒不怨,像個沒有脾氣的人。
這倒是讓黃貴妃不知該如何接口,找不出一個打擊鐘九的理由。
“你畢竟曾經是太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起其他幾個皇子,你也算輝煌過,可不要再隨隨便便提出什麼閒人了,被人聽了,讓人笑話。”黃貴妃妄想借廢太子一事戳戳鍾九的痛處,哪知鍾九一點怒意都沒有。
這事若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說,鍾九必定不會如此不溫不火的,然而,那道坎早已過去,如今只有不痛不癢,彷彿事不關己。
“貴妃說的極是,都是當年的事情了,提起來被人聽到,的確不好,明白事理的人,以爲貴妃在關心在下,不明事理的人,以爲貴妃在諷刺在下呢,可不要因爲在下的執念,給貴妃增添什麼困擾纔是。”鍾九含笑以答,事事站在黃貴妃的立場考慮,卻又在提醒著黃貴妃不要再提,否則對彼此都不好。
“你……”黃貴妃自然聽得出來鍾九的含義,卻又挑不出他話裡的毛病,她不怒反笑,“真是識大體,懂禮數,爲本宮考慮如此周到。”
“理當如此。”鍾九謙虛地應了一句,似乎聽不出黃貴妃的弦外之音。
“皇上若是看到你,也會倍感欣慰的。”沒有皇上的允許,鍾璟容絕對不能回宮,哪怕回到京都都不行,所以,倘若鍾彥凡等人出了事,他一現身,就會成爲衆矢之的,如今他倒是自動送上門,那就先整整他。
“兩位別寒暄了,皇祖母還在頤寧宮裡邊等著大家呢,再敘舊下去,天都快黑了。”鍾流朔插了一句,他豈能不知道貴妃的心思,就是爲了以防鍾九突然現身遭到皇上猜忌,所以三人才會在太皇太后面前似是無意地提起鍾九,“真要說話,進去說也不遲。”
黃貴妃眼神一凝,似是聽出了什麼,卻不動聲色。
得了通稟,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入頤寧宮,黃貴妃當先,其他人落後。
孫雯悄無聲息地推了鍾流朔一把,又拉了鐘樂軒一把,鍾流朔猝不及防,差點撞上輪椅,回頭狠瞪孫雯一眼,孫雯歪著頭,東張西望,似乎並非她所爲。
鍾流朔不置一詞,推著輪椅前行。
孫雯一見,立刻將視線轉了回來,拽著鐘樂軒的手同行殿後。
“放手。”鐘樂軒不悅地道。
“怎麼回事?怎麼進宮也不事先通知一聲?還有他的雙腿怎麼了?難道受了打擊一蹶不振腿疾又犯了?還有輪椅從什麼地方弄來的?”
孫雯滿肚子疑惑,一早就想問了,可黃貴妃一直在哪兒滔滔不絕,兩人明槍暗箭交戰多少回了,她一個字也插不上,如今好不容易到了空,逮找機會,豈有不問的道理。
鐘樂軒也沒有鬧性子,很給面子地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他有他的打算,等會兒你自己問他。”
說完,鐘樂軒雙手環胸走了進去,瞧也不瞧孫雯。
“喂……”孫雯只能挫敗地跟著進去,兒子比老子還難搞定。
甫一進入頤寧宮,太皇太后還坐在錦榻上,身邊有兩個宮女,各自端著一個托盤,一個上邊疊放著一套明黃色宮裝,上邊隱約可見繡著鳳凰的紋飾,還有坎肩,甚是隆重,另外一個上邊擺放著佩飾,頭上戴的,脖子戴的,手腕戴的,手指戴的,衣服上掛的,似是爲太皇太后明日壽宴準備的。
“只是壽宴而已,又不是嫁娶,簡單選一樣就好,哀家當年嫁給先皇的時候,還能承受這些行頭,如今簡單輕盈一些就好。”太皇太后無奈地道。
看到黃貴妃進來,太皇太后面帶微笑,跟平日裡請安時無異。
“臣妾給母后請安,母后今日容光煥發,紅光滿面,是爲了明日的壽宴呢,還是爲了一個稀客呢?”黃貴妃給太皇太后請安之後,讓開身影,露出身後獨坐輪椅的鐘九。
太皇太后眼眸微微凝視,本以爲能看到翩翩而立的鐘九,哪知竟然還是坐在輪椅之上,她凝眸盯著鍾九的雙腿片刻,本想問問究竟怎麼回事,但礙於黃貴妃在,便也沒有追問。
“哀家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給盼來了。”太皇太后站起身,在織絡的攙扶下,向鍾九走近了幾步。
迄今爲止,還沒有人能夠得到太皇太后移步呢,即便皇上,也不曾有過。
“孫兒不孝,未能年年歲歲常伴皇奶奶左右。”鍾九彎了彎腰,向太皇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來了就好啊,都長這麼大了呢,乍然看到你,哀家還以爲看到先皇了呢,你們爺孫倆的氣質,多麼相似啊。”早有宮女搬了一張凳子,放在輪椅旁邊,太皇太后坐了下去,蒼老的眼中,帶著一絲淚意,“哀家還以爲老了,不中用了,沒有那麼大的面子,請你不來呢。”
“皇奶奶言重了,孫兒一直惦記著您呢,也想每年都能陪伴皇奶奶於膝下。”鍾九說得懇切。
“也是你父皇狠心,硬是把你送走,讓哀家好生惦記,這一回,你是哀家請來的,看他還能說些什麼。”太皇太后伸手,握住鍾九的雙手,指尖不經意間,劃過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微變,卻又掩藏了過去,“怎麼如此冰冷,一個人在外,也不顧著點自己的身子。”
“有師父、師弟和師妹們照顧,皇奶奶不用操心,孫兒過得很好。”鍾九獨獨省略師姐,讓一旁的孫雯慚愧不已。
“過得好就好,平平安安纔是福啊。”太皇太后欣慰地道。
“皇奶奶,你也太偏心了吧,九哥你來,你就噓寒問暖,怕餓著他凍著他一樣,孫兒一來,你就數落孫兒這兒那兒都不對,真叫孫兒傷心呢。”鍾流朔帶著濃濃的酸味,酸得衆人聽不下去。
“看你那潑猴的樣子,哀家就知道你過得很好,還需要噓寒問暖多此一舉嗎?”太皇太后笑罵一聲。
“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也不嫌害臊。”鐘樂軒冷不丁嫌棄了一聲。
“嘶……”鍾流朔倒抽一口氣,平日裡不給面子也就算了,如今在這兒也打擊他,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稍微給他留點餘地啊,黃貴妃還在呢,她不借題發揮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