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叔看著無名墓,似乎在對墓中的人無奈地說道。等他轉過頭時,他緊閉了雙眼,嘆了口氣,思緒回到了許多年前。
“王馳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胡叔緩緩說道,“那一年,我還很小,王馳與我的父親鬧翻,離開了家,我母親一直想念著他,最后還郁郁而終。幾年之后,我的父親病逝,我想參加科舉考試,便孑然一身來到了玄郊,卻意外重遇王馳。只是那時,他已經當上了官,勢力還十分地大。”
阮祺萱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胡叔說著他早年的經歷:“因為他年少離家,我對王馳并沒有什么印象,甚至有點惱怒他拋棄母親的行為。但是與他重逢后,他卻找到我,與我詳談一夜,我便漸漸理解了他當年的行為。但縱使如此,我也沒有與他有過多的來往,我是要考科舉的,不想因為王馳的關系才被肯定。”
“在那之后,過了許久,突然在一天深夜,他抱著一個女嬰找到我。我忘不了他當時的神情,那樣兇狠,那樣決絕。他將女嬰留下,自己匆匆地走了,還囑咐我天一亮就出城,永遠不要回來。那一次,便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了。”
“之后,王馳就被先帝抓走了。”阮祺萱默默地接話。
胡叔點點頭,“是啊,這些,我也是后來才聽說的。”
“胡叔,王馳將一個陌生的女嬰交給你,你真的就按照他所說的,永遠離開玄郊了嗎?”
“當然不是,”胡叔凄然一笑,“當時我很茫然,甚至覺得憤怒。我到玄郊是為了考試,王馳卻將一個嬰兒塞給我,要我離開,我當然不能答應。但是當我出去想要找他問清楚,卻聽到幾個官兵匆匆走過,他們四處尋找王馳的同黨,還說,只要嬰兒在誰的手上,誰就要立刻殺頭。”
“因為官兵的話,你便帶著致嫣走了嗎?”
“我很害怕,不想因此丟了性命,雖然心里不情愿,我還是抱著致嫣離開了玄郊。”
原來,這背后還發生了這么復雜的事情。阮祺萱不禁喟嘆,可恨人也必有可憐之處啊。王馳跟著母親改嫁,不得不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所以當他因為老景銳侯被罷黜,他便做出了擄走敷靜嬈的極端行為。
“之后呢,你帶著致嫣去了哪里?”
“因為致嫣是長貞公主的女兒,先帝十分在意這件事。我擔心被官兵找上門,等不到我解釋,他們便大刀一揮取我首級。所以,我決定躲進深山,以躲避官兵的追捕。這一躲,就是四年
。若不是致嫣生了重病,我也不會被迫回到城鎮去給致嫣找大夫,可惜時間還是拖得太久,那一病,就讓致嫣失去了五歲前的記憶。”
“如果說一開始,你因為怕被斬首不敢將致嫣送回去。那從深山出來之后呢?為什么這么多年,你都沒有讓致嫣回到家人身邊?”阮祺萱不由得問他,照理說,胡叔躲避的風頭已經過去了,那么這些年,為什么胡叔還是沒有告訴致嫣她的身世,反倒將她變成了胡致嫣呢?
胡叔的眼中有些黯淡,他看向阮祺萱,眼神中充滿憂傷,“秦姑娘,如果你自己親手將一個非親生的孩子養大,在你不了解她家鄉生活的環境,不知道會不會有對她不利的情況發生時,你會舍得將她送回去嗎?”
阮祺萱愣住了,這是她從未考慮過的一點。在皇宮時,她也很喜歡大皇子,皇貴妃死訊傳來,她為大皇子擔心過。不過是相處短短幾個時辰,阮祺萱就如此在意大皇子,更別說是養育了胡致嫣四年的胡叔了。
看到她的表情,胡叔便知道,對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感受。他又道,“出于保護也好,私心也罷,我不會將致嫣送去一個連我自己都不了解的地方。將她帶在身邊,總比四處送要安全。”
“但致嫣畢竟還有家人的,而且,她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胡叔微怔,緊張地皺起了眉,“你要告訴致嫣?”
“胡叔,”阮祺萱看著胡叔,眼神異常堅定,“紙永遠包不住火,你瞞著致嫣越久,真相暴露時,致嫣就越難以接受。”
“不行!”胡叔攥緊了拳頭,偏執的神情昭示著他內心的抗拒,“我絕不同意!”
阮祺萱看了看四周,在這樣的環境下,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勸服胡叔的。還有姚蒙,他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是致嫣的丈夫,或許姚蒙的話,胡叔能夠聽得進去。
一切都這樣地峰回路轉,就在阮祺萱以為自己的余生毫無用處時,偏偏又讓她發現了胡致嫣就是敷靜嬈。過去敷宗槿談起敷靜嬈時的自責神情似乎還在腦海中揮散不去,若敷宗槿知道,他找了這么多年的妹妹還在人世,又嫁給了良人,他該有多欣慰。
看來,她注定還要在策州逗留一段時日了。
她抬眸,對胡叔道,“胡叔,我們回去再好好談談吧。”
兩個時辰以前,阮祺萱從未想過還會再踏足策州一步。
“秦軒姐姐,你嚇死我了!這幾個時辰你去了哪里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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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娘都快急死了!”
阮祺萱和胡叔剛從西城門走進策州,便見到了著急尋找的喬花和喬虎兩兄妹。望著他們急切的神情,阮祺萱突然鼻頭一酸。即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有被觸動的一刻。
喬花緊緊抓著阮祺萱的手,生怕她又再走掉。今天天剛亮,她就起床去檢查早晨送來的食材。眼看著時間差不多,喬花想要到樓上去叫醒阮祺萱,卻發現房間中空無一人。想起阮祺萱之前說過的話,喬花還以為她被人抓走了。
阮祺萱拍了拍喬花的手背,“喬花,我沒事。”
喬虎撓了撓頭,面對著阮祺萱還是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他焦急的神情之中總算有了欣慰之色。“秦姑娘,你這是去哪里啦?你連行囊都收拾了,莫非你要離開嗎?”
阮祺萱不置可否地一笑,對喬氏兄妹道,“你們先回去吧,告訴依依我回來了。接下來,我要先和胡叔去找一找姚公子。”
“對啊,老板娘還不知道你安然無恙呢!”喬花還是有些不放心,猶豫地看著阮祺萱,“姐姐,你不會轉個身又走了吧?”
阮祺萱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誠懇地對她道,“我會回來洢水閣的,你放心吧。”
喬花看向阮祺萱的眼神還充滿著依依不舍。她十分喜歡這個秦軒姐姐,實在不希望她從此離開策州。
“好了,妹妹,”喬虎對喬花勸道,“既然秦姑娘有自己的事,我們就先回去吧。回去告訴老板娘,讓她別再擔心了。”
好說歹說,喬虎才將喬花帶走了。阮祺萱和胡叔對視一眼,又重新起步,朝姚府而去。
“秦姑娘,恕我直言,此事本與你無關,為何你非要態度堅決地插手此事?從前的敷靜嬈早已隨著王馳死了,如今世上只有胡致嫣。而我,是致嫣的父親,再怎么樣,估計也不能由秦姑娘你來置喙吧?”
姚府書房內,胡叔滿臉慍怒地對阮祺萱說道。他決絕的態度讓對面的蒙曜和阮祺萱也為之一驚。
書房內一陣沉默。阮祺萱看著胡叔,心中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是在另外一座城中,還有另一個男子,長年累月尋找著自己的妹妹。
“胡叔,你的心情我明白,致嫣是在你身邊長大的,她是你唯一的親人,也是你唯一的依靠。但是對致嫣來說,在玄郊她還有一位血脈相連的親人。你在明知致嫣有親人在世的情況下,卻一直將這件事情瞞著她,讓他們骨肉分離,這又合情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