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姐姐不管你要做什么,起碼你要先想想值不值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因為彩菁而記恨上了婉美人,”芝嬪想要極力阻止丹嬪,“可是除此之外,婉美人也并未對你怎樣啊!相反,她對你如此友善。若是你對她做了什么,而把自己賠上了,這值得嗎?!”
隨著芝嬪的語氣一變,殿內的燭火似是有靈性一般忽然閃爍晃動了一下。
整個殿內燈火通明,燭焰簡直亮得刺眼。
“姐姐,”丹嬪露出一絲鄙夷之色,然后又似有一些痛心。她站直了身來俯視著芝嬪說道,“你真的是不懂嗎?”
芝嬪望著她,想要看出她所指何意。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齊玉凌是怎樣成為湘妃的!”丹嬪眼中閃著陰森的光芒,時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當時是你說她不過奴才出身,沒有靠山,于是和她交好了。最后呢,她誣陷你,謀害你來一步一步爬到湘妃之位啊!”
大概四年以前,湘妃還是浣衣局的洗衣宮女,身份極為低賤。因著芝嬪無意中發(fā)現(xiàn)玉凌做竹扇的手藝絕妙,洛帝才會注意到這個小奴婢。玉凌被洛帝寵幸后,芝嬪心地善良,覺得齊玉凌勤懇和睦,便處處關照,甚至將她當做親妹妹對待。不久丹嬪入了宮,齊玉凌也懷上了龍嗣晉到了貴人。
然而芝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太醫(yī)看完一批又一批,就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芝嬪娘家偶爾遇到一位隱世道士,道士一看蔡府,就知道有小人作祟。一開始樞密使蔡敬章絲毫不信,但道士說的情況與芝嬪十分相似,于是蔡敬章便馬上求了太后請了道士入宮,這才發(fā)現(xiàn)芝嬪曾經(jīng)被人下過巫蠱,借走了身上的貴胄之氣,所以才會時而犯病。丹嬪為了找到兇手,私下里派人徹查了一遍,最后發(fā)現(xiàn)下蠱之人竟然是與芝嬪以姐妹相稱的湘貴人!
但是時隔數(shù)月,湘貴人早就把巫蠱的證據(jù)銷毀了。丹嬪縱然痛恨,卻也不能拿她怎樣,一則沒有證據(jù),到了洛帝面前也是口說無憑,二則湘貴人剛剛生下三皇子成為了湘嬪,為著三皇子,她也不會得到什么嚴厲的懲罰。
從那時候起,芝、丹二人便徹底站在了湘妃的對立面,只要是對湘妃不利的事情,她們都會支持。
芝嬪咬著牙,沒有說話。若不是她可憐湘妃,湘妃也不會得到現(xiàn)在的一切!當年巫蠱的傷害,令她足足養(yǎng)了半年有余才恢復過來。那半年多,每次洛帝來到蘭芷殿,都會被那一股濃烈而難聞的藥渣符水味道嚇跑。
“姐姐又忘了你的孩子是如何胎死腹中的嗎?是因為姐姐你太過仁慈!才令那口蜜腹劍的瑋妃有了可乘之機!在你的飲食中加入寒邪之物!”丹嬪說得咬牙切齒,極為憤怒,她恨不得馬上就把害過她們姐妹的人拖出來折磨!
雖然丹嬪心里不太滿意芝嬪的優(yōu)柔寡斷,但是在外敵面前,她也會變成一頭兇狠的母狼,保護身后的親人。丹嬪心里清楚,芝嬪即便從小不如她優(yōu)秀,但卻并未因父親母親的偏心抱怨半分。多年來不管她做錯什么,姐姐都不會偷偷向父親告密,還會因為父親唯一一次對她的暴怒而跪在門外一整夜求情。
她曾想過世上為什么會有這么蠢的人,明明她們一個是嫡一個是庶,庶出的一生都會被嫡出的壓迫,卻還傻頭傻腦地維護著嫡出。后來她才明白,有的人生出來就是為了保護家人的,她們可以犧牲自己,卻不允許自己的親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芝嬪是這樣的人,現(xiàn)在看來,也許丹嬪也是吧。
“還有我,差點就被那瘋子桂薔毀容了!這些都是因為你太過仁慈,以為每個人都友愛善良!”丹嬪聲嘶力竭地朝芝嬪喊道,芝嬪想起從前的苦痛,無聲地哭了。
丹嬪突然平靜下來,她跪坐在芝嬪面前,輕輕替她擦去眼淚。“姐姐,我們對付的都是些惡人,我們沒有錯的。”
芝嬪啜泣著抓住丹嬪的手,“元青,這些姐姐都沒有忘記,可是比起報仇,姐姐只希望我們可以安全地在這里生活。我們自保就足夠了,何必去參與瑋妃湘妃她們的爭斗呢?”
“姐姐!”丹嬪狠狠地打斷了芝嬪,“我們是沒有辦法置身事外的……就算我們不參與其中,也會有人,想盡辦法將我們拉進去……”說到想盡辦法時,丹嬪加重了語氣。
丹嬪哀戚地落淚,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她開始有些頭暈了。她無法不激動,姐姐喝藥和小產(chǎn)時痛苦不堪的神情,還有那血紅血紅的寢殿無時無刻不浮現(xiàn)在她眼前。還有自己的痛苦,一直提醒著她,她有多少事情沒有做,有多少人應該得到報應,卻仍然安然活于世上。
芝嬪悲哀地搖頭,滿面的后悔與內疚,“如果當時我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父親讓你入宮……”
丹嬪原本失聲哭著,一聽,突然停止了啜泣,也不顧淚珠像傾盆暴雨一般從
美麗的眼中瀉下,只是認真地望著她。
忽然丹嬪笑了,眼神也隨之從芝嬪身上離開。芝嬪定定地望著丹嬪,不明所以。
丹嬪的目光飄向遠方,變得深遠莫測。她的嘴角漸漸彎起,在一張精致如畫的面龐上呈現(xiàn)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看得芝嬪心中一跳。
“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我要讓她們?yōu)樽约旱淖运截撠煛?
“……娘……娘……珙兒好想你……”
彩菁今晚在穗禾齋守夜,聽見了寢殿的聲響,急忙趕了過去。只見應珙閉著眼,神情痛苦,還啜泣著哭喊著。
彩菁一看不妙,即刻上前去搖醒熟睡的應珙。
應珙哭著從睡夢中醒來,淚眼朦朧地看著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反而大哭起來。一雙精致俏麗的杏眼腫得像桃子。她搖著彩菁的手臂說道:“彩菁……彩菁,祺萱……把祺萱找過來……”
看她情緒激動,彩菁絲毫不敢怠慢,連忙去旁側的小寢室去把阮祺萱叫過來。
阮祺萱一聽彩菁的描述,心中詫異萬分,只是隨便披上了一件外衣就匆匆去到寢殿。只見應珙淚痕滿臉,一張小臉雪白卻沒有血色,披著頭發(fā),就像一個絕望的婦人。
阮祺萱愣了一下,隨后低聲吩咐彩菁:“你先下去吧。”
彩菁早已被應珙不尋常的舉動嚇呆了,本想留下來,希望自己能真正成為應珙身邊的近身婢女。但是阮祺萱深邃的眼,又讓她望而卻步。
“是。”彩菁識趣地退下。
阮祺萱并不回頭,但是卻細心留意彩菁退下的聲響。聽到再無動靜,她才撫著應珙的背,心疼地問道:“怎么了珙兒?怎么哭了?”
應珙美麗的雙目沒有了白天的靈動,只是失神地睜著,淚水從悲哀的眼中不斷涌出。
“姐姐……我覺得好難受……我好想念爹娘和哥哥……”應珙捂住胸口,啜泣著答道。
阮祺萱給她順背,柔聲安慰道:“珙兒,你還有姐姐在你身邊啊。”
“姐姐……”應珙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感覺皇宮好大……我好渺小……爹娘、哥哥不能陪在我身邊……我好想念他們……真的好想啊……”
阮祺萱疑惑得不得了。進宮已經(jīng)幾天了,怎么應珙現(xiàn)在才來說思家?這個問題倒是讓她措手不及的。
“珙兒,你怎么突然就想念家里了呢?我們住進了穗禾齋之后,不是一切都很好嗎?”阮祺萱竭力地回想,突然她明白過來了。“是因為今日丹嬪說的話嗎?”
誰知道阮祺萱一說,應珙哭得更加厲害了,眼淚止都止不住。她哭著說道:“姐姐……珙兒是不是很沒用……為了這么小的事情也這樣地傷心欲絕……可是珙兒覺得心里難受啊……珙兒也喜歡陛下想要見陛下……哪怕只是見一見……為什么舒美人能讓陛下破例寵幸……珙兒卻遲遲得不到陛下的眷顧呢……”
阮祺萱忙說道:“珙兒你千萬不要這樣想!千萬不要與別人相比!舒美人能得盛寵,你自然也是可以的。你要耐心一點等待啊!”
應珙悲哀地搖頭,“珙兒明白的……但珙兒就是心里很難受……昔日在家中,爹娘、哥哥對珙兒百般遷就照拂。如今珙兒進宮,外表風光,可是卻不能得到陛下的垂憐過得幸福快樂。不僅如此,珙兒無寵,會連累應家被別人瞧不起的!”
阮祺萱望著她的眼,只覺無言以對。應珙竟然想了這么多層。更令她訝異的是,應珙心中對應家上下的責任感竟有如此之深。可是阮祺萱只會隨性而活,不顧他人眼光,更不顧應家榮衰。
不過其實從她決定不入應家宗祠那一刻起,她就無需顧慮應家。只不過在應珙面前,她忽然有了一種使命感。
應珙仍在傷心地哭泣。阮祺萱?zhèn)€性謹慎,外面的人敵友未明,應珙的事不可以讓更多的人知道。今天丹嬪說的話看似無心,實際上好像故意為之,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應珙初來乍到,與她毫無恩怨,可是她竟然故意將陛下寵幸舒美人的事情說出來。
一切,都需要阮祺萱為應珙保駕護航。
“珙兒,你看看窗外面,現(xiàn)在是深夜呢。而你卻在這里哭泣不睡覺,若是明天陛下來看你,發(fā)現(xiàn)你眼睛腫精神差,他怎么會喜歡你呢?若是陛下不喜歡你,爹和姨娘又怎么會過得好呢?你說是不是呀?”阮祺萱很耐心溫柔地對應珙說道。
也許是覺得阮祺萱的話有道理,應珙突然抬起頭望著她,眼神也由渙散變得堅定。“珙兒明白了……姐姐,珙兒想要休息了。你能不能幫珙兒倒一杯熱茶?”
“自然可以了。”阮祺萱微笑地幫應珙蓋好被子,“姐姐現(xiàn)在就去幫你泡茶。”
應珙乖乖地點頭,用紗巾擦干眼角的淚水,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阮祺萱一邊靜靜地看著她,一邊走出了寢殿。
等到阮祺萱將綠茶泡好,應珙已經(jīng)因痛哭后過于疲憊而睡著了。阮祺萱看著應珙的睡容,粉潤的臉頰上還帶有凝固了的淚痕。她就這么靜靜地望著應珙出神,一張艷麗的臉上,表情變得很奇怪。
良久,阮祺萱將應珙的繡被向上拉了一點,神色凝重地離開了。
走出了寢殿之后,阮祺萱并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她借著夜色隱藏著自己的身影,一路走出了穗禾齋。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她每走一步,她的目光就陰森了幾分。
步子就這么不緊不慢的邁著,阮祺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看看四周,好像是七霞湖的深處,越走越覺陰冷黑暗。尋常女子根本不會踏進這里一步,然而今晚的阮祺萱卻一反平日里鎮(zhèn)定隨和的情態(tài),陰沉著臉,不管前方森冷,獨自前進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為何走遠。阮祺萱只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幽靜的小湖,與七霞湖的繁花似錦不同,這個小湖顯得靜謐沉默。
她沿著湖邊走了幾步,在西南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小湖的湖水應該是從七霞湖流過來的,但是這里的氣氛實在是太過詭秘。湖邊長滿了雜草,看起來應該是極少有人到這里來的。
阮祺萱再次查看四周,確定確實沒有人在,她瞬間身體一軟,跌坐在地上了。
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每喘氣一次,就有一顆豆大的淚珠滾落。她皺著眉,狠狠捶著自己胸口。她就這樣在這個詭異的小湖邊痛哭了起來。
從前的一幕幕開始回放在腦海中,那些令她痛苦不已的過去就像潮水一樣泛濫出來。在這月光皎潔的夜里,她覺得異常地冷。她不斷摩擦著自己的兩臂,又大動作地一把扯掉旁邊的雜草用力扔進湖里。
也不知道哭了有多久,忽然一陣怪風吹來,吹得阮祺萱冷得哆嗦。
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奇怪的聲音開始從四周響起。阮祺萱無法找到聲音的源頭,只好不停地四處張望。
她警惕地站起身來,隨手往臉上一擦,淚水瞬間印在了衣袖上面,濕漉了一片。她環(huán)顧著周圍,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隨后試探性地向旁邊的樹挪了一步。
就在這時,伴隨著“咿呀”一聲,一個長長的白影猛地從樹上飛了下來!
阮祺萱被這突如其來的東西嚇了一跳,當她反應過來后,她眼里涌現(xiàn)出了怒意。她用力地把那個白色物體一把扯下,原來只是一塊很大的白布,大得就像一個女鬼的衣服。
在阮祺萱的西北方不遠處,一個人嘴角輕揚,藏在了斑駁的樹影下看著她。
又一陣風吹來,吹得樹葉沙沙地響,仔細一聽,就像是風鈴聲一般。隔了一瞬,風力像是又強猛了些,將阮祺萱手上的白布一吹,就像是女鬼飄過時的裙擺。
只見阮祺萱狠狠把白布摔在地上,眼神凌厲而怒意迸發(fā)。
她細細地打量四周,大聲怒道:“有膽量裝神弄鬼,卻沒有膽量現(xiàn)身示人嗎?!”
那人內心大呼過癮,幾個月以來被他用這一招嚇跑的奴才多不勝數(shù),可是阮祺萱卻是第一個識破了還想到叫板他的。
怕她因為生氣而走掉,他連忙說話讓阮祺萱知道自己位于哪個方向:“姑娘莫惱,我做這惡作劇也只是想維持此地的清凈而已。”
聲音洪亮,分明是男聲,然而聲音里的清亮和溫和讓人放松提防。
維持此地清凈?阮祺萱警惕而不解,這幽謐的小湖看著這么詭異,本來就少人到達,還要維持它的清凈?“你是何人?為何要守護這小湖?”
那人清了清嗓子,“我是何人又有多重要?你我因緣相聚在此,我不知道姑娘是誰,姑娘也不知道我是誰,大家就這樣在這小湖邊相互交流不是很好嗎?”
阮祺萱沒有回話,她仍然在提防這個來路不明,躲在樹叢里與她對話的男人。她隱約看到那邊的樹叢里有個矯健的身影,卻怎么也看不到那個人的臉。
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那人能夠清晰地看到阮祺萱直直地盯著自己這邊,他甚至看到她眼神里的銳利。
他不禁干咳了兩聲。
“你很怕我知道你是誰嗎?”阮祺萱一直看著他的方向,平靜地說道。
他似乎極力隱藏自己的身份,以至于他把重點放在了她問的第一個問題之上。
他看著她的臉,尷尬地干笑著說道:“怎么會呢……是這樣的。我只是個小侍衛(wèi),因為近年經(jīng)常犯錯被郎中令責罵,幾個月以前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方很安靜很適合獨處。一方面沒有人打擾,另一方面可以自己靜靜思過。然而經(jīng)常有一些太監(jiān)和宮女來這里吵鬧打擾我,所以我才想出了這個辦法來趕跑他們的。若是嚇到了姑娘,實在不好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