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語坐在車座上,閉著眼睛,感覺唐梵的視線一直掃在他臉上,微微掀開眼簾,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他翹起二郎腿,可是她不覺得這個動作吊兒郎當,反而覺得是一種貓一樣的慵懶,在冬日里的溫暖陽光下,伸長四肢的懶貓,連眼光里都有貓一樣的狡黠。
而另一邊的沈年卻是有些閑不住,頻繁地轉動腦袋,眼睛發光地掃視著車內,又偷偷地低下頭來,對唐梵耳語“你說這妖怪怎么這么多錢?。窟@車不便宜呢,你說這錢是哪里來的?變戲法變的?”
唐梵不打算搭理他,默默地透過深色的玻璃看向外邊。
她心里倒不是非常緊張,雖然這事奇怪得很,但是兩邊的蕭語和沈年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有人在,怕什么?
外頭的風景從低矮的平房變成高聳的樓房,她看見來來往往的人群,密密麻麻地扎根在縱橫的道路上,似乎是車子加速了,一種一種黑色褐色黃棕色的頭發交織成斑駁的顏色,一個呼吸都不到,哪些人被超越而哪些人還在前頭她已經不得而知。
車速還在加快,可是并不顛簸,車窗外的景色已經不能看清,她懷疑這車子開得到底有多快,按照城市的擁堵,不應該會有這樣迅猛的速度。
她忍不住趴在一邊的玻璃上,看不清了,景色都變成一幅調爛顏色的廢畫。
蕭語依舊沉默地養神,沈年失去研究車子的興趣,同樣懶懶地斜坐著,而管家坐在前排靜默異常。
“我們去哪里?”她問道。
“回夫人的話,是太陽島?!贝鹪挼娜耸枪芗?。
“太陽島,什么地方?”她沒有聽過這個地名,就算不是哪處奇異的地方,是當地的名字她也不會知道。
“狐爺的府邸所在?!惫芗乙琅f回答,聽不出一絲情感的變化。
這個答案對她來講又是一團迷霧,而看上去管家沒有接下去解釋清楚的欲望,蕭語也毫無反應,更別說是懷疑睡過去的沈年,他竟然可以睡過去!
司機默然地踩上剎車,窗邊的景色變換驟然停止。管家拉開門,單手平舉腰背微弓。
唐梵下車,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灰白色牌坊,她目測不出高度的牌坊靜靜地站立在那里,粗大的柱子下盤繞著青色的苔蘚,而橫著的牌面上刻著暗綠色的字,可惜她看不懂。
唐梵沒有注意到蕭語驟然嚴肅起來的臉,也沒注意到沈年驚詫的低呼,不知什么原因促使她靠近它,似乎是有人拉著她的手將她牽引進去,而身后的蕭、沈兩人毫無察覺。
巨大的牌坊很高,但也很窄,她幾乎用了一步就踏進了牌坊的另一邊,眼前突然明明暗暗的一片,那不是她先前看到的牌坊另一邊,絕對不是!
這里,天黑了。
她站在人群里,穿著長袍的人們沒有注意愣在原地的唐梵,自顧自歡聲笑語地穿過,高高掛著的是頭頂的圓月以及飛翹屋檐上飄搖的火紅色花燈。她猛然回頭,同樣的街道燈火人群,沒有灰白色的牌坊,沒有蕭語,沒有沈年。
一片燈海閃爍煙光,天幕深藍圓月溫軟,行云或是流水般的長袖在她身邊眼前流過。
她在哪里?
夢?
兩邊的翹檐,四周的燈火,周遭的廣袖,這個世界的時間似乎應該存在于千年前,她一身短褲襯衫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這是夢吧?她眼前的熱鬧和耳中的死寂有著鮮明而強烈的對比,她看得見喧囂卻聽不見一絲聲音,猶如陷入黑暗的悄然無聲。
暗下不知從何處伸出一只手,柔軟細膩,抓住唐梵就開始小跑。她沒有撞上人群,那些碰到的人幾乎就像是煙霧一樣吹散了。
她向前看去,一個白衣的后背和滿肩的黑發。不是蕭語也不是沈年,這個人太矮了,和她的身高幾乎一樣。
終于停下來,那人松開手,轉頭看向她。
唐梵看見的不是一張臉,而是慘白的獸頭面具,只露出狹長縫隙的一雙眼睛,他輕輕一抹,面上的獸頭變成晶亮的光彩四散開來,顯出他的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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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凈清冽的五官,尚帶稚氣的面龐,靜好的少年眼里含笑,他伸手猛然在她肩上一拍,笑著說了些話,可是她聽不到一絲聲音。
“是你!”唐梵此刻認出來了,這個眉目清澈的少年就是鬼樓那次在夜半看見的人。
少年皺了皺眉,忽然把自己的中指送到嘴邊,虎牙一咬,嫣紅的血液在指尖綻開,他染血的手指輕輕婆娑著唐梵的耳廓,她聞到淡淡的血腥味,而隨著少年的動作,唐梵的聽覺慢慢展開,她耳朵里聽見了夜風的聲音還有眼前少年的呼吸聲。
“你是誰?”唐梵一問。
少年收了手,翹起中指含在嘴邊,嘻嘻笑道:“我叫胡染,胡家老幺,排行順六位,也可以叫我阿染?!?
說著他又突然抓住了唐梵的左手,抬高她的手指看了一刻,看的自然是她無名指上紅色的戒指,又聽得他說“這戒指好看吧?我可是觀察了很多樣式才變出了這個的!不算費盡心力也算勞苦功高,那些個老頑固堅持了這么多年折騰來折騰去都不過是手鏈一條,他們不知道與時俱進日新月異落后就要挨打么!你說這群老頭哪根筋搭錯了,不讓我穿西裝偏要我穿著礙手礙腳的長袍?是他們結婚還是我結婚啊!”
他的語速很快,幾乎不帶休息的,就像是連珠炮彈似地,突突突突就講完了。
唐梵聽得有些混亂,但她也算知曉了個大約可能也許。她問道“你和誰結婚?”
胡染腦袋一歪,盯著她語速又加快了,“和你啊!你的手上不是有我的戒指么?這叫姻緣狐鏈,不過這東西也不是手鏈了,怎么能叫狐鏈呢!干脆叫姻緣狐戒吧,其實我取名字沒什么水平的,你要是喜歡,其他也可以啊。對了,我們見過一面,這叫緣分是吧——人類這么定義的,我們也是一回生二回熟,這是緣分吧緣分吧?”
他最后的話里就好像是回音,緣分吧緣分吧。
緣分你個頭!
胡染忽然又意識到什么,又猛瞧了唐梵幾眼,疑惑道:“不對啊,我的姻緣狐鏈早就放了出去,見到你的那次沒有感覺到你就是那個宿主啊。還有,你是道士,我算妖類,這么個怎么能在一起?天譴什么的也不是玩笑啊,難道是我修行給的劫數?”
唐梵一聽,忙說:“對啊,這是禁忌!不能有結果的,所以你收了這戒指!”
胡染又搖了搖頭,道:“不行。要不你放棄當道士吧,因為我不當妖類的可能性根本沒有,只要你不是道士就不算什么禁忌了。而且我們能遇見也是緣分啊緣分啊,要好好把握!你是不是第一宿主也無所謂了,反正我覺得你不錯,蠻好!就這么著吧……”
“不!”唐梵一急,打斷他“你看你還是小孩子樣子,怎么能結婚呢?”她眼前的少年的確是算少年,雖然長相果然好看但是確是小孩子似的稚氣滿面,她怎么著都比他大,而且這個不是年齡問題,結婚什么的根本就沒想過!
胡染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不用擔心的,說起年齡,雖說我在家里排行最小但是也有快千年的年齡,怎么會比你小?而且狐族的人只要結婚就能成人,到時我就能以你們人類成人的面貌出現,當然不會是小孩子的樣子!你放心你放心!”
重點不是這個啊啊啊!
他又有些黯然,說道:“不過,人和妖的時間是不同的,我和你只怕……可惜你垂暮的時候我還正值年輕,不過我會駐顏術,讓你死的時候不會太難看啊?!?
“你想的太多了!”唐梵不知該說什么好。
沒料到胡染點點頭道“是,想的多了,我們應該珍惜眼前勇往直前!這樣吧,我們抓緊時間!”他忽然伸出手又抓住她的手腕,往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跑去。
唐梵被他帶的一路小跑,最后終于知道他嘴里的抓緊時間是什么了。抓緊時間結婚??!她一臉傷心地看見那座大宅的牌匾,認出了那兩個字——“胡府”,頂上還有紅綢子的懸掛,熱鬧地就像要辦親事,的確要辦親事。
她縮手縮腳地想要往回退,胡染死死拉住她的手,回頭說道“你往回走做什么!家在這里啊,沒什么好害羞的。以后這就是你家,我家就是你家,雖說很多老頭子話多,但是總的來說你只要不理睬他們,他們也不會死皮賴臉地說什么,我還有很多哥哥姐姐,不過都不在家,這家里其實我說的話很有分量的,以后誰找你麻煩你要來找我啊,我替你報仇!”
害羞?害什么羞啊!她只是不想結婚而已,不想和一只話癆的狐貍不明不白地結婚。
可是他的手很有力,她幾乎退不了一步就被他拉進了屋子。
胡染又突然停了下來,看了看唐梵渾身的裝扮,伸手一揮,短褲襯衫被火紅色的長裙替代,他滿意地點點頭,自言自語說“這樣我們看上去更配一些?!?
裙子很長,足以絆倒她的腳步,而且她在進門的那些不長的走廊上,的確被長裙絆倒不止一次,虧得胡染一直抓著她的胳膊,而兩邊的丫鬟小廝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笑意滿滿地看著她們的少爺和夫人跌跌撞撞地跑進正廳。
唐梵進去的一剎那就看見了那邊上坐著的兩個人,蕭語和沈年。
兩個人青衫長袖,身子修長,倒是穿出一番味道來,可惜了那頭短發,整體搭配不倫不類。
沈年朝她揮了揮手,對她眨眨眼,意思不明。而蕭語坐在那里,閑閑地看她,意思也是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