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知道,青蚨的真身是什么,只知道也許他是個了不得的大妖怪。
青蚨一直處于脫線的狀態,瘋瘋癲癲的樣子其實不怎么討人厭惡。
那支箭射來時,他掌心凝力,箭如同冰雪一樣消融——她該去阻止他的,震天箭的功效就是——不射到目的,不會罷休,你粉碎了一支箭,就會有另外兩支箭變本加厲地射回來——在青蚨手里消失的箭換回 了兩支箭的對射。
癱坐在地的路辛澄來不及提示,又見他雙手一攤,那兩支箭粉碎——而后便是前后左右的箭圍攏而來。
她忽而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立馬起身,她朝向的并不是青蚨,而是她師傅——能收回箭的人只有放箭者。她腳下附了疾風符,如同狂風過境一般,倏忽向道士閃過去。
“師傅,收箭!”她高呼。
那老道士,絲毫沒有見到久別的徒兒的一絲欣喜之情,只是抬了抬眼,說道:“為何?妖類還未除盡。”
“……”她一時語塞,她能說,她只是想救下青蚨么?
老道士冷冷哼了一聲,斜了一眼她“不要想些不干不凈的東西,你身上有那家伙的妖氣。”
路辛澄一愣,聽得出他嘴里的森冷殺機——師傅要殺她?只是因為她帶了些妖氣?呵。
“它撐不了多久!”道士發笑,發骨悚然。
她猛然回頭,卻見不知何時,青蚨身邊的金色長箭已經多到了這樣的地步——一圈又一圈,耀眼的金色亮光。
她心底發冷發顫,下了決心,猛地騰身上空,嘴里念念有詞,招來藍色的劍陣——她遙遙聽得底下的師傅罵道“孽障!”
孽障又如何?
她也許是在笑吧?
青蚨看見她御劍而來,環身諸多亮藍色的長劍。
她只是高呼了一聲“助你!”揮手而來,長劍破風!
“你來做什么?!”青蚨卻是有些怒氣的,也許他知道——這一關難過,不想再添個人陪他罷了。
她如同閃電一樣竄進被金光環住的圈子,青蚨伸手拉過她,兩人背靠背對陣震天長箭。
“你進來作甚!”他隱隱發怒。
“陪你,”她頓了頓,“你是我師父不是么?”
青蚨震了震,卻是搖頭“人妖殊途,我不是你師父。”
她呵呵直笑“當時你死皮賴臉地想收我做徒弟,如今卻是不認了?”
“你回去!”
“不。”她回答地如此簡潔。揮手已經開始動作起來——她知道,現在消滅的越多,待會生成的也越多,總有一次,他會萬箭穿心。
但是,她沒有什么后悔的。
“你個發倔的死道姑!”青蚨罵罵咧咧一句,嘴角略微有些無奈地笑意,雙手結印,加入消滅的行列里來。
半空中如同煙花的盛開和凋謝,金光明明滅滅,生出了又消失,一閃一滅之間,那兩人卻越來越默契——但是——力氣總有盡時,靈力也總會耗光。
路辛澄嘴角的笑意忽然放大了很多,她拉過青蚨的手,指尖綻放藍汪汪的光彩,勝過漫天的金光——唐梵此刻聽得青蚨尖聲高呼“你做什么!?”
蕭語咳嗽了幾聲,說“替身術。”
青蚨也是明白這東西叫做“替身術”,很簡陋的法術,但是此刻——他卻希望她不會這種東西。
震天箭攻擊的只有妖類,人類它不會碰上分毫,青蚨知道——所以他想,最后他死了,她也會沒事的。可是未料,她卻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來的。替身術——這個淺陋的法術,改變的是她的幾生幾世,還有他的悠久的生命。
替身術完成,他來不及反應。
路辛澄剎那間放棄所有的抵抗,萬箭穿身——她替他去死,總歸良心會安一些吧。
“路辛澄!”他眼見著金光穿過,綻放,消滅,幾個瞬間的事——魂魄呢?他搶身而過,抓取幾絲飛散的魂魄,牢牢護住,滴下心頭的幾滴精血,默默將她投入輪回——雖然殘缺,但是經過幾世周轉,慢慢會恢復過來的,那么這幾世,我會去護著你。
他心里默默念著,目光沉寂下來——道士該死——他甚至不用回頭,從他手里飛出的錢幣如同刀刃一樣,快速割裂了正在張弓的老道——剛開始就該殺了他才對——他頓了頓,掐著手指,下一世,她會在哪里呢?慢慢隱去。
這些事發生起來總共不過半刻,唐梵愣愣地發傻,她動了動嘴,最后說“李海畫的魂魄……”
蕭語無奈地補充說:“不是丟了,是散了。雖然他護著一些去了輪回,但是剩下的都化作了虛無。”
“那怎么辦?”唐梵有些著急,總歸想要救人,更何況見了這么一幕,覺得李海畫太苦了些。
蕭語按了按腦袋,說“這具身體的記憶告訴我,殘缺的魂魄,在經歷了幾世輪回之后,會慢慢補全——不用太擔心,李海畫,會好起來的——他不是去了么?”
蕭語腳步有些虛浮,他咬了咬唇角,說:“魂魄不穩了,看來我附身不能看——誒,我可能要回去了。”
“啊?”唐梵一驚,還來不及說些什么,就見那少年劍修的身體倒在地上。“蕭語——!”
“我走了,你可能還要再呆會,保重啊。”蕭語消失,他回去了。
唐梵愣愣地看著四野一片荒涼,怎么辦?她一塊石頭能怎么辦?
她不能動,不能喊叫,雖然她現在看得見了——但是她只是一塊石頭。呆呆地隨著劍修躺在泥地上,她在想,若是自己能動,滾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是不是就能回去了?但是——她不能動。
她默默地躺了估計有一天一夜,正當她覺得有些絕望之際,身邊的劍修忽然動了動,她大喜過望,叫喊道:“蕭語?你回來帶我走了?”
“咳……”劍修咳嗽著爬起來,目光一亮,盯著他邊上的石頭問:“你、說話了?”
“……”唐梵沉默了一下,覺得哪里不太對“我能說話,怎么了?”
他顧不得身體的疼痛和虛弱,伸出手來撫摸著石頭凹凸不平的表面,欣喜道:“三百年,你終于誕生出靈識了!太好了!”
唐梵猛然大驚,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誰?”
少年劍修燦然一笑,道:“我叫季藏雪,你的主人。”
這名字的確不錯,但是最后一句“你的主人”讓唐梵一驚,這么說,這是劍修的本體?蕭語離開后,他回來了?可是問題是——她想說,我不是你的石頭,不是你石頭的靈識啊,鬼知道它會不會有靈識——但是她怕這家伙一生氣把她劈了。
“你、你好。”她終于說。
少年臉色蒼白,也許是失血過多,但是神采奕奕,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流在石頭上,心想也許是血的緣故,他又摸了摸石頭,說“聽你的聲音,小石頭你是母的?”那么以后他的劍會是雌劍?
小石頭、母的,兩個詞如同針一樣扎進她心里。唐梵扯了扯不知道在哪里存在的嘴角,說“女的,不是母的——然后,我有名字,不叫小石頭。”
少年頓了頓,心想這靈識倒頗為伶俐,少見得很,他笑笑“叫什么?”
“唐……”她想了想,到底沒把全名說出來。
“糖?”他想了想,“小糖?”
“小唐就小唐……”唐梵嘆了口氣,全然不知此刻季藏雪心里所想的是——他的石頭愛吃糖?
“小糖啊,你現在有里靈識——很快就不會是一塊石頭了,”季藏雪笑瞇瞇地說。
“那是——什么?”
“我要把你鍛造成一把劍!”他很開心,三百年,就為了今天。
“鍛造?鍛……?”她心里一顫,烈火焚身的感覺襲來。
唐梵不知道自己怎樣從一塊丑陋的巨石變成一把冷光瀲滟的長劍——她以為,自己昏過去后,醒來大概就會在現代了——可是為什么,她醒來所看見的還是那張沈年的臉——季藏雪笑容滿面,看著她。
他說:“小糖,你現在是一把雪亮的劍了——叫雪糖怎樣?”
雪糖?我還果糖血糖糖尿病咧!
他尊重了唐梵的想法,將他取的“雪”字和她自己的“糖”字混在一起,雖然覺得有些奇異,但是藏雪覺得沒什么不妥。
他等唐梵的回答。
“……好。”聽得雪糖的回復,他覺得心情很好,劍修一直是孤獨的——他也不除外,但是,擁有靈識的劍——他的本命法寶——總不會那么寂寥了。
唐梵現在很想跪下來擺一個ORZ的動作,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會有身子來擺造型,心灰意冷。她的心意和季藏雪自然相通——他知道她想化形,雖然不理解那個ORZ為何物,但是他不介意滿足雪糖的小小愿望。
“小糖啊,你想變成人么?”
怎么,他可以?“想啊!想啊!”
藏雪單手撫著劍身,笑道:“滿足你的愿望。”
唐梵覺得自己從黑暗里看見了亮光,她身子一輕,已經從劍的束縛里出來,她的模樣和她本體一樣,不過衣服倒是變成了裙裝的古代衣服,頭發也是長了很多,直鋪到腰部,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微微發虛——她疑問地抬頭看他。
季藏雪愣了愣,回神過來說“我法術還太低,等我力量大了,你就和常人無異了。”他走過啦,忽然伸手牽住她,暖暖的掌心,她發現眼前的少年似乎長大了很多——和沈年越發像了。
“你我之間可以相互觸摸得到,外人不行,”他笑笑“我鍛劍花了三十年年,我們許久未見了,小糖。”
唐梵一愣,三十年?什么?三十年!那,二十一世紀那邊怎么辦?
季藏雪笑笑,拉緊她的手,低語說“我不是一個人了。”
唐梵卻從這句話里,聽出了很深很深的寂寥和孤獨。三百三十年,一直是一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