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怎么樣?”
“五千怎么樣?”
唐梵此時已經(jīng)從那家花花綠綠的寵物診所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幫著月耀匆匆整理了一下東西,然后黑著臉坐在自己的鋪位上。她心里所憂愁和擔(dān)心的,并不是獨自一個人和所謂的倀鬼在一起,而是蕭語滿帶輕佻的語調(diào)在不斷地強(qiáng)調(diào)那句——“五千怎么樣?”
五千你個頭!她當(dāng)時就想爆出一句粗口,但是覺得得罪一個異人不好,特別是將來可能是自己生命保障的異人。
五千啊,對于她這個學(xué)生來說,并不是小數(shù)目,雖說和小命比起來差太多,但是——那是五千啊,她到哪里去弄?打電話向父母要?這個怎么說得出口。五千差不多是白師大的學(xué)費了,哦,五千還可以買多少杯酸奶啊?大概可以吃得她想吐了吧。
平白無故飛來一樁禍患,什么鬼樓什么倀鬼,現(xiàn)在在唐梵眼里倒不是太過可怕,可怕的是五千的酬金。應(yīng)該是解決完事件之后才會給錢的吧?這樣就好,那倒不怕蕭語因為她不給錢而不救命了。唐梵露出頗為滿意的笑容,躺了下去,心里想的竟是怎么拖延給錢、怎么賴賬、怎么死皮賴臉以及蕭語的反應(yīng)和之后的種種應(yīng)對措施。
其實若是唐梵知道以后她拖著不還錢的后果竟然是那樣,現(xiàn)在就絕對不會想著這些,而是會去搶銀行還上這筆酬金,后來的結(jié)果告訴她,不能欠蕭語的錢。當(dāng)然,現(xiàn)在唐梵并不能預(yù)知未來,所以想好主意后,很寬心地睡去。
月耀暫時沒事,黃曉娟是那什么倀鬼,但并不能害她,腦中唧唧歪歪的念頭也干干凈凈,而且蕭語又說她涉險的時候會來搭救——那么她還慌張什么?不得不承認(rèn)唐梵的心理素質(zhì)不錯。
閉著眼睛,她不知不覺中慢慢睡去,睡得很沉。而本不太做夢的唐梵繼續(xù)夢見那一幢暗紅色的小洋樓——又是這里。
這座樓她隱隱記得些什么,但是,又罩著一層霧氣,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她在夢中恍然,原來自己不止一次夢到這里了么?誒,她竟然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里不知何時,四周的景物看得格外清楚,卻抬頭望不見太陽或者月亮。她看見蓊蓊郁郁的荔枝樹投下漆黑的影子,而隱在黑色影子之下的是一個粉紅色的人,從頭到腳都裹著粉紅色的紗布,緊緊貼住人身,勾勒出一個修長的身形——那是誰?唐梵忍不住想去看看清楚,卻見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直直盯住她的眼,黑色的瞳仁里滿滿的不知盛了何種情緒,為什么這么看著她?你是誰?
又見此人咧開嘴一笑,她明顯看見這個人粉紅色的臉上露出黑色的裂縫,像個向上的弦月,就如同一個人的嘴,露出開心的笑容而嘴角上翹。
“好想知道啊,為什么呢?”
“去實驗樓啊,去看看就知道了。”
“對啊,去吧。反正有異人保護(hù)呢。”
“去實驗樓……”
唐梵腦中的畫面忽然被自己的心聲打破,她卻感覺渾身一冷,一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四下張眼一瞧——圍著她的床,滿滿一圈黑乎乎的肉蟲,蠕動扭曲著爬上床來。唐梵嚇得低呼一聲,從床上蹦到蟲子空白的地方去。
全是綺蟲!這些肉蟲肥大身子的顫抖讓人感覺惡心。
“去看看吧……”
她腦中又有聲音在蠱惑唐梵,她氣得大呼一聲“去個頭!”左手拎起桌邊的英漢字典就砸了下去,按照道理說,實體是碰不到綺蟲的,但是唐梵這一扔卻砸中了,就像是蕭語的那一腳一樣,字典底下的蟲子全變成黑色的粉末。見到自己的行為有效,她卻不怎么慌了,思考著要不要拿旁邊的熱水壺直接澆水上去。
她掀開熱水壺的木塞時又是一愣,想著萬一這蟲子熟了發(fā)出惡心的味道怎么辦?要不踩死算了?于是唐梵在拿腳踩死和拿水燙死之間搖擺不定。而此刻寢室門突然打開了。
唐梵感到身體一顫,以為是黃曉娟回來了,卻沒想到會是她!
唐梵的臉色立馬白了一半,黃曉娟她倒是不怕,可是為什么會是她?她——余瓏,不是跳樓死了么?唐梵神色僵硬地呆在原地,重重喘著氣,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棉布裙的瘦小女生。幸好幸好不是蕭語口中的保持死的時候的樣子,不然這血肉模糊、五官不辨,連個頭形都沒有的東西出現(xiàn),她不得心肌突然梗塞。
余瓏還是余瓏,雖說她現(xiàn)在也許是個鬼,但是在她眼里就是神色陰冷了些,臉色蒼白了些,總歸不是恐怖片里的青面獠牙的模樣。
唐梵見到她就死死站在門口,神色凄涼地看著自己,沒有接下去的動作。她暗自舒了一口氣,問道:“余、余瓏?”
她沒有動作回應(yīng)。
“你來做什么?”
這時她眼里猛然涌現(xiàn)出驚慌的神色,恢復(fù)了些人的感情,她慘白的手指扣著門框,抽噎著說:“唐梵、唐梵……你救救我啊……救救我!”
“啊?救你,怎么救?”唐梵一驚。
“倀鬼,倀鬼!我不想做倀鬼啊,我要去輪回,我不要當(dāng)倀鬼!唐梵救救我啊!”余瓏哭著,她的臉龐上流下血紅色的眼淚,尖利的手指甲咯咯咯地作響“我替了黃曉娟的位子,她走了,她去輪回了,我不要做倀鬼啊……只要有人代替我,唐梵……你救救我!代替我,代替我!”她原本秀美的臉忽然猙獰起來,光滑的臉皮開始發(fā)皺,嘴張得出奇得大,幾乎可以塞下一個海碗。
“哦,這樣啊,可以,我代替你好了。你不用張那么大的嘴,累不累?”唐梵想了想,說道。
余瓏還在張大的嘴一頓,迅速縮了回去,一眨眼又是一個嬌小瘦弱的女孩面目。她也是一驚,道:“真的?”
“恩,覺得你也挺可憐,早點去投胎好了,反正遲早找上我的。”唐梵說著,向她點點頭。
余瓏還是遲疑了一會,然后并未多想,蒼白的臉露出歉意的笑,道:“你只要盡快找到下一個替代人就能去輪回…..謝謝。”
唐梵走過去,只覺得濃重的寒氣逼人,皮膚上汗毛根根立起。她說道:“那么趁早,我們?nèi)グ伞?號實驗樓。”
余瓏微微一笑,飄在前面帶路。
的確是飄,輕盈而充滿詭異的感覺。
老實說,唐梵不是處變不驚、臨危不懼的人才,她現(xiàn)在的腿肚子打顫打得十分厲害,整個人都在哆嗦著,她能如此從容,如此輕松的原因是蕭語給她的。
她現(xiàn)在渾身上下的暖意都是手心的那個奇奇怪怪的朱砂字所給,那是蕭語寫的,據(jù)說是由黑狗血和黃雞血摻著朱砂寫就的,有在鬼境里安定人心、使人不受鬼氣所擾的功效,當(dāng)然,似乎還有傳音的效果。余瓏出現(xiàn)的時候,唐梵手心的字就開始發(fā)熱,然后她聽見蕭語略帶懶散的聲音。
“去吧,到老巢一鍋端了,早點解決啊。”他如是說,然后還安慰一句“我會救你的,安心。當(dāng)然別忘了我的五千酬金。呵呵。”
唐梵暗自腹誹蕭語的品德低下,緊緊握著寫字的右手,出了寢室樓,朝傳聞中的鬼樓而去。而且,時間是夜里十二點四十五分。
學(xué)校里出奇地安靜,安靜得她聽不見夏夜里特有的蟲叫聲,她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大道上走過,夜風(fēng)很大。
校園里還是有沿路的路燈,可惜燈光竟然是一半的黃色和一半的白色,陰測測地交織在一起,這真是一個奇葩的設(shè)計,如同陰陽兩界,白色的人間和黃色的地獄、
“應(yīng)該是黃色的人間和白色的地獄。”唐梵突然聽見蕭語的聲音,她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因為地獄應(yīng)該比人間更干凈吧。”蕭語說,他忽然一笑,道:“你可別想著不給酬金哦,你想的我都知道。”
唐梵此時才大驚,暗自說:“這個朱砂字還能共享心理活動不成?”
“哎呀,真聰明,你想的你說的我都能聽見。”
唐梵正在和心里的蕭語嘰嘰咕咕的時候,突然聽見前方的余瓏一聲高音的尖叫。蕭語立即消聲,而唐梵猛然回過神來,朝前面一看。
余瓏白色的身子被金黃色的火焰圍繞,火里的余瓏發(fā)出尖銳的嘶叫,痛苦萬分。而就在不遠(yuǎn)處,那里站著一個身材不高的白衣人。
“住手!先停手!”唐梵高聲一喊。
白衣人轉(zhuǎn)過來,唐梵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他伸出手停住火焰,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盯住唐梵,半刻才歪了歪腦袋,疑惑道:“你沒被鬼迷了心竅?”
“沒!絕對沒有!”
然后就見到少年皺緊了眉頭,似乎更加無法理解,他問道:“它是倀鬼,你為何要救?你是同伙?人和鬼怎么混在一起了?你有何居心?”
唐梵覺得少年的想象力很強(qiáng)大,她還未說一句什么要緊的話,人家已經(jīng)推理出了這么多胡七八糟的關(guān)系。
“是個野仙,好心的,你把手心的字給他看就成。”蕭語說道。
她連連搖手道:“沒什么,沒什么,你看——”唐梵遵從蕭語的話,偷偷地把自己的右手心伸出去給他看。
少年一瞧,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道:“原來是道家,”他看了一眼唐梵,道“你是去驅(qū)鬼的么?”
唐梵使勁點頭。
少年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好嘛,我就不打擾你了。”
眼前的金黃色火光一亮,少年已經(jīng)徹底失去蹤影。他出現(xiàn)地奇異,消失地也莫名,看來妖魔鬼怪都惹不得。
唐梵其實不知就里,看了看余瓏氣息奄奄的鬼體,在蕭語的催促中決定向鬼樓繼續(xù)進(jìn)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