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后進(jìn)宮后，除了那段時(shí)間，每日必到衍喜宮請安。

每次請安，無一例外的，是戀太妃唱獨(dú)角戲，皇后一言不發(fā)的聽著，而今天，卻截然相反。

皇后似話匣子打開般，絮絮叨叨說個(gè)不停，清泉滑過心澗的聲音，聽在耳朵里無比舒爽，感受在心里，卻寒風(fēng)凜凜。

衍喜宮里的人，早在皇后到達(dá)衍喜宮前，便聽說皇后去了來儀宮的事，一個(gè)個(gè)嚇的臉色蒼白，手腳哆嗦，此刻見皇后來了，并且一反常態(tài)的跟戀太妃話家常，能不嚇?biāo)烂矗?

戀太妃微笑著聽皇后說話，卻不知道自己嘴角的笑容有多僵硬，皇后看在眼里，明白在心，卻裝做什么也不知道，繼續(xù)話著家常。

戀太妃笑的嘴角肌肉發(fā)酸，心中惶惶，她想不明白，皇后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入宮近三十年，她從未象此刻般手足無措。

皇后的來意看似明顯，實(shí)則如霧里看花，完全看不透。

回想經(jīng)過后宮添油加醋過皇后說的話，她難以分辨幾分真幾分假，一直性子溫順如綿羊的皇后，怎可能如此狂肆，竟敢當(dāng)著眾多嬪妃的面，跟皇帝叫板，威脅皇帝呢？

這也太膽大了！

即便是舒隆革那只老狐貍，也沒這個(gè)膽量啊！

水靈靈云淡風(fēng)輕的神情，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手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說道：“太妃娘娘，您說臣妾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來后，會對臣妾哭，對臣妾笑，喊臣妾娘么？”

戀太妃一怔，著實(shí)看不出皇后的心思，下意識應(yīng)承道：“當(dāng)然啦！每個(gè)孩子，都會對著自己的母親哭，對著自己的母親笑，叫自己的母親娘啦！不過，皇后肚子里的小皇子，可不能叫皇后‘娘’的！”

“為什么？”眼神一厲，水靈靈柔緩嬌音頓時(shí)化做一把尚未開封寶刀，直抵戀太妃脖子，仿佛只要她說錯(cuò)一個(gè)字，或者說出一句令她不滿的話，下一刻她就會人頭落地，“他是臣妾的孩子，為什么不會叫臣妾‘娘’呢？”他不叫她娘，那他要叫誰娘呢？

賢妃么？

聽說皇帝會剝奪不受寵妃子的孩子給受寵妃子撫養(yǎng)，莫非皇帝想搶走她的孩子？

不可以！

如果皇帝敢這么做，她就殺了賢妃！

她奪走她唯一的親人，奪走她的孩子，她就殺了他心頭所愛，殺了賢妃的孩子，讓他明白她心中的傷痛有多深！

戀太妃手一哆嗦，茶杯碎了一地，惶惶不安的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皇后，凝視著她溫順臉龐上隱露山水的桀驁不遜。

水靈靈絲毫不遮掩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她知道太妃心中的顧慮，所以她要她清楚的意識到，孩子對她的重要性。

她，要敲山震虎。

宮女們忙收拾滿地碎片，大氣不敢出一聲。

戀太妃本想借此轉(zhuǎn)移話題，可皇后犀利的眼神，隱藏的殺氣，不容她轉(zhuǎn)移，只得僵硬著身子，笑道：“因?yàn)槟闶腔屎蟀。』屎蟮暮⒆樱?dāng)然要叫皇后‘母后’啦！‘娘’，是民間的叫法啊！”

皇后緩了緩臉色，微微收斂殺氣，似乎對戀太妃的答案比較滿意，卻不是很滿意。“臣妾不喜歡‘母后’，臣妾喜歡臣妾的孩子叫臣妾‘娘親’，這樣比較親切！”似小孩子鬧別扭時(shí)任性的話語，臉上展露小女兒的嬌態(tài)，看得太妃一愣一愣。

皇后變臉的速度好快啊！

戀太妃訕笑著，不知該如何說是好。

水靈靈又道：“臣妾喜歡孩子！喜歡孩子對著我哭，對著我笑，喊我‘娘親’，太妃娘娘，你說臣妾的孩子，會喜歡臣妾么？”

“當(dāng)然會了！”戀太妃笑意盈盈的順著皇后的心思往下說，方才一下，讓她不敢不順著皇后的心思，凍人的寒意侵襲入心，霸道異常，令她無從抗拒。

“太妃娘娘，你會喜歡臣妾的孩子么？不管他是男孩還是女孩？”水靈靈問的輕柔，沒有絲毫咄咄逼人的感覺。

戀太妃不敢直視皇后清澄如水的目光，含糊道：“哀家當(dāng)然喜歡，皇后肚子里的可是皇家的子嗣啊，哀家的孫子，哀家怎么會不喜歡呢？”

戀太妃的話是有前提的，前提是皇后肚子里的必須是皇家子嗣，是皇帝的孩子。

水靈靈忽視她的前提，說道：“太妃娘娘，身為人母，都會不惜一切的保護(hù)自己的孩子，是么？”

“……是。”隱約的，戀太妃感覺出皇后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么。

“如果有人傷害了臣妾的孩子，或者想害死臣妾的孩子，太妃娘娘會幫臣妾保護(hù)孩子么？”戀太妃在后宮沒有實(shí)權(quán)，卻有輩分，更有誠親王這個(gè)兒子當(dāng)靠山，朝野之上，誰不給她幾分薄面。

“當(dāng)然會。”話如此說，底氣卻明顯不足。

“如果有人殺死了臣妾的孩子，臣妾要為孩子報(bào)仇，要?dú)⒘藲⑺莱兼⒆尤说娜遥踔潦菧缢抛澹锬镆琅f會幫臣妾么？”水靈靈的問話直刺她心臟。

殺別人全家？

滅他九族？

戀太妃終于克制不住心頭的恐懼，眼底的惶恐再也無法掩飾。

她終于知道了，皇后是來敲山震虎的！

她是來警告她的，如果皇帝敢傷她的孩子，她會殺了皇帝，會殺了她，會殺了冉盛，會殺了皇帝所有的親人！

“太妃娘娘，您怎么不回答臣妾啊？”水靈靈逼近戀太妃，溫柔的臉，不似她話中的血腥。

“皇后娘娘，您嚇到太妃了。”伺候一旁的老麼麼趕緊替戀太妃解圍。

水靈靈淡掃她一眼，目光緊鎖戀太妃，似乎今天她不給她個(gè)明確答復(fù)，她決不罷休。“太妃娘娘，臣妾在等您的答案呢？”

顫著聲，戀太妃含糊道：“哀……哀家絕對不會讓孩子死的。”

“是不讓任何人傷他一根寒毛！”水靈靈寒著臉糾正道，摸了下自己肚子，“臣妾不需要他錦衣玉食，只求他衣食無憂！臣妾不需要他富貴發(fā)達(dá)，只求他一生平安！臣妾不需要他光宗耀祖，只求他問心無愧！太妃娘娘，你會成全臣妾卑微的心愿的，對么？”

眼底寒冰悄悄退去，充斥著滿滿溫柔母愛，柔和了的臉部線條，瞧上去是那樣的美麗，恍若山野中迎風(fēng)起舞的野花，渺小而燦爛綻放。

戀太妃怔怔的瞧著皇后出神，感嘆她此刻的美麗，充滿母愛的美麗。

她曾經(jīng)怎么會認(rèn)為她不如賢妃等嬪妃美呢？

她美的倔強(qiáng)，美的堅(jiān)毅，不似后宮所有嬪妃，這樣的女子，若能為皇帝所用，想必對皇帝奪回皇權(quán)，成就霸業(yè)有著顯著功績。

然而……

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戀太妃向是許諾了交易條件般，說道：“哀家決不會讓任何人傷了皇后的孩子，就象哀家決不會讓任何人傷了皇上一樣！”

水眸漾開瀲滟之光，如點(diǎn)點(diǎn)陽光灑滿西子湖畔，波光粼粼，明媚亮眼，唇瓣微微上揚(yáng)，淡淡弧度勾勒出山野空靈之美，若裊裊輕煙飄渺，說不出的水靈純真清爽氣息充斥著衍喜宮，沖淡了夏日的炎熱，美的驚人。

多少年后，當(dāng)有人談?wù)撈鸷髮m嬪妃之最，衍喜宮的奴才都說，舒皇后笑起來的樣子最美，將后宮三千粉戴全比了下去。

“臣妾叩謝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您千萬別忘了您今日說過的話啊！”水靈靈跪下身子，行了個(gè)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