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您對內府就這么有信心?”秀保一臉不悅,雖說心里明白自己和德川家康還有些差距,但是這話從前田利家嘴里出來卻是別有一番苦澀和諷刺:“您不是覺得在下并非‘平庸之輩’,大有可為么?”
“話雖如此,可是比起內府來,您似乎還差一大截呢。”前田利家直言不諱,“做個不恰當的比喻,您覺得剛出生的獅子和成年的獵犬發生沖突,誰會最終取勝呢?”
“剛出生的獅子…”秀保重復了一遍,沉吟道:“剛出生的獅子想必連站起來都困難,怎會是獵犬的對手。”
“那如果是成年的獅子呢,成年的獅子和成年的獵犬,你覺得誰會勝出?”
“這還用問,當然是成年的獅子啦…慢著,大納言您的意思是?”秀保似有所悟地朝前田利家望去。
前田利家點了點頭:“沒錯,一旦獅子成年,縱使三條獵犬也未必是它的對手,可現在的情況是,您還是只幼獅,怎能和強悍的獵犬對抗呢,盡管很殘酷,可老夫還是要告訴您,您若是執意和內府,結果不會比幼獅好到哪里去,因此,權宜之計便是韜光養晦,暫時像內府妥協,以換取發展壯大自己的時間,如果順利的話,內府去世之日,便是您大和右府奪取天下之時。
在此之前,德川家仍是天底下最強大的一支勢力,這便是老夫將前田家托付給他的原因,盡管最終您有可能取勝,可至少未來數年,這天下會是德川家的,而利長也會因為內府的庇佑得以幸存下來,老夫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聽完前田利家的一席話,秀保一度陷入失落和悲觀中不能自拔,可是,一想到十六年后的那件事,他便擺脫了這種情緒,異常堅定地對前田利家說道:“大納言說得十分在理,秀保很是佩服,不過,天底下哪有貓怕老鼠,獅子怕狗的道理,即便前景難測,在下卻不打算對其屈服,實在抱歉,還望殿下能夠理解。”
“怎么,為了所謂的尊嚴和榮譽,甘愿身敗名裂么?”面對前田利家略顯諷刺的調侃,秀保只能苦笑以對,他總不能告訴利家,十六年后,正是由于豐臣秀賴的“韜光養晦”,最會落得個城破身死,家族絕滅的下場么?當然,定下韜晦策略的并非秀賴本人,而是他的生母淀姬以及老師片桐且元,他們本以為關原之戰后天下便會太平,豐臣家能延續秀吉時的無上地位,可事實證明,天下是太平了,但此時的天下已經從豐臣家手中滑落,日本進入了德川家的時代,這一幕一定是淀姬萬萬沒有想到的。
因此,秀保能夠理解石田三成為何在一切尚未準備妥當時便急于和德川家康決戰:三成定時預察覺了家康可能在用“溫水煮青蛙”的方法逐漸消化、同化豐臣氏的黨羽,試圖兵不血刃地奪取天下。而他所能做的,便是集合尚未被家康消化和蒙騙的力量背水一戰,只要能成功,豐臣家最大的一股敵對勢力便會消失,到那時,即便天下再次陷入四分五裂,也總比被德川家康吞并好得多,因為要再次出現家康那樣的超級大名,肯定要耗費很長時間。
而在這段時間里,豐臣家就會和當年的室町幕府一樣,保持相對的安全(足利義輝兄弟是個奇葩,他倆除外》_《),而秀賴手上尚有二百萬石知行和各地的大都市以及對外貿易權,只要利用得好,興許在其他勢力崛起之前,豐臣家便能力壓群雄,再次處于權力之巔,當然,這是最好的打算了。
總之,石田三成當初的想法雖然“副作用”很大,但還是值得認可的,畢竟當時天底下只有德川家康能對秀賴構成威脅。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除了江戶,又多出了大和的這股勢力,這讓石田三成的判斷出現了失誤,以至于萌生了“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將矛頭指向了同為豐臣一族的秀保,這種豐臣家內部的爭斗,對德川家康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也許吧,作為少主的后見,為豐臣家盡忠效死的覺悟秀保還是有的。”秀保故意表現出不屑,畢竟前田利家已經和三方都搞好了關系,現在即便自己將心中的想法告訴他,也是無濟于事,畢竟紙上談兵并不會讓他改變自己的下注,對于前田利家來說,實力,就是最好的證明,這樣也好,他沒有把籌碼壓在自己身上,到時候就不必給前田利長多留情面了。
果不其然,前田利家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大有鄙視和無奈的意味:“該說的老夫已經說了,內府聽不聽得老夫管不著,也不想管,既然您打算大干一場,那就請趕緊回去好好準備吧,興許真有貴人相助也說不定呢。”
“貴人么,哼,”秀保知道前田利家在下逐客令,也就不便多做逗留,不過臨出門之前,他卻意味深長地說道:“秀保相信,太閣的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取勝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太閣生前最信任的人都向德川家投懷送抱了,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靈魂上又有什么用呢,您說是么,大納言殿下?”
“你!”前田利家怒目圓瞪,倒吸了一口冷氣,憋紅著臉卻無言以對,直接揮了揮手讓侍從送客。
“罷了,”秀保止住了侍從的腳步,言語多有輕佻地說道:“你還是留下來伺候大納言吧,秀保年紀尚輕,這幾步路嘛,還是走得動的。”說完,也不顧忌前田利家的臉色,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臥室。
“豎子不可教也!”望著秀保遠去的背影,前田利家憤恨至極地咒罵道,“秀長公的基業,恐怕就要葬送在這小兒手里啦。”
雖說有自己的想法,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秀保還是對前田利家的話耿耿于懷,連他都成為墻頭草了,那些深受秀吉恩惠的小大名們又會怎樣呢?盡管豐臣系中諸如加藤清正、福島正則、淺野長政這樣的有力大名都對自己表示了忠心,可那些多如牛毛的小大名呢,鎮守碓冰峠的仙石秀久、坐擁上田原的真田昌幸、占據大津城的京極高知以及淡路島的脅坂安治,這些知行雖少,卻占據重要地位的小大名,當初沒有理睬秀保號召的王土奉還,就足以表達他們的心思,能不能將他們拉攏過來,將是未來能否抵御德川家康和石田三成進攻的關鍵,而秀保此刻忽然發現,也許他已經棋差一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