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知道秀保用文字游戲欺騙了津田信成,一想到他將舉家遷往苦寒的蝦夷地,大都心生憐憫。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當初若非他見利忘義,為了獲得加封游離于大野治長和秀保之間,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他也真是被利益沖昏了頭腦,當時只要靜下心來想一想,便不會獅子大開口,公然向大野治長索要十五萬石的加封,更不會忍不住誘惑,為了能多拿幾萬石而背棄了大野,投入秀保的懷抱。對于這種人,無論哪方獲得勝利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聯想到大野治長的陰狠歹毒,秀保的做法也算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了,畢竟如果津田信成真的想做,在釧路干出一番事業也是有可能的。
目送津田信成離開大殿,眾人對秀保又多了幾分敬畏和贊賞,特別是一些小大名,生怕哪天惹怒了秀保,也被加封到“北尾張”或者“南伊賀”去,頓時變得畏首畏尾,噤若寒蟬。
津田信成走后,秀保向眾人一五一十地復述了這位長門守的所作所為,特別是他先是投靠大野治長,后又轉投自己這一段,秀保更是添油加醋,極力將他描繪成一個見利忘義,左右逢迎,陰險狡詐的小人,這讓方才還對他有些憐憫的大名們恍然大悟,紛紛唾棄起來,更有甚者還勸諫秀保應該將他的知行剝奪,貶為庶民了事。
見自己的陳述達到了應有的效果,秀保這才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說道:“對于這等不仁不義之徒,在下是可以背棄約定,可是諸位想一想,一旦背起了約定,那自己有何這些敗類有何區別?秀保的態度很明確,言出必行。既然答應給你二十萬石,那我一石也不會少給你。諸位可能覺得釧路是苦寒之地,不比近畿舒服,可那里卻能享受我們近畿大名說享受不到的樂趣和財富,綿延不絕的森山林海,漫山遍野的馴鹿白熊,吃不盡的魚蝦螃蟹,穿不完的皮衣皮襖,這些豈是吾等享受過的?在下將他轉封到那里并不是有意刁難,而是希望他能在新的環境里改過自新。回頭是岸。若真有那么一天,諸位覺得是不是比將他貶為庶人更能造福一方呢?”
德川家康在旁靜靜地聽著,是不是地自言自語道:“把長門守給耍了,還非得說的這么大義凌然,看來右府最近一定沒少向身邊的謀士學習治國之術。”
相比德川家康的火眼金睛,那些小大名可就有些懵懵懂懂了:“聽右府的意思,只要是他答應的事情,就一定會兌現哦?”
“應該是這個意思,連津田長門守這樣的家伙都能免于一死。還獲得了釧路這樣一塊肥沃的土地,右府還真是仁慈寬厚啊。”
“可不是么,就憑右府這番話,我秀政更定殿下了。”說這話的那是和泉岸和田城(三萬石)城主小出播磨守秀政。他可以算是堅決擁護秀賴的一派,當初大野治長向近畿大名求援一同對付秀保時,他以一句 “右府是少主后見,即便有錯也輪不到你這家臣狐假虎威”將大野的使者打發回去。因為這件事,他這兩天都沒睡安穩,擔心一旦大野治長事成會找自己麻煩。沒想到僅僅一個晚上,叛亂便被平定,大阪再次回到秀賴手中,加之此刻秀保義正言辭的一番話語,更是堅定了他追隨秀保的決心。
此時此刻,北政所面如死灰,本想借機打壓秀保的她完全喪失了剛進門時的那股氣勢,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在封賞上多做爭取,不希望看到秀保的知行一高再高。
“言歸正傳,還請右府從五郡里挑一郡作為獎賞吧。”北政所不冷不熱地對秀保說道。
“方才大納言說石高第二的是鳯至郡?”秀保問道。
前田利家點了點頭:“沒錯,雖然是能州第一大郡,但比起越中的礪波郡就有些遜色了。”
“既然如此,就請將鳯至郡賜給在下好了。”出乎眾人的意料,秀保并沒有選擇石高第一的礪波郡,而是選擇了第二的鳯至郡,這讓北政所又驚又喜:“這么說,右府打算將礪波郡讓他給甲斐守了?”
秀保卻是搖了搖頭,不急不緩地回答道:“既然是第一大郡,自然是要納入太閣的藏入地,豈是吾等大名可以占有的,至于甲斐守,若不嫌棄,請把射水郡拿去,那里的石高也有七萬四千石呢。”
“卑職豈敢嫌棄,”速水守久誠惶誠恐地拜伏道:“右府將太閣和少主擺在首位,卑職自愧不如,七萬多的知行實不敢當,卑職愿拿出半郡之地獎賞給其他幾位組頭,至于其他幾個郡,就留給您麾下的幾位大人吧,畢竟此番出戰,他們立下的功勞不在吾等之下。”
“甲斐守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可他們畢竟是家臣,就算要賞也是秀保的家事,豈能拿充公的土地來賞賜,假公濟私,不是秀保的作風,還請甲斐守寬宥。”
面對秀保的婉言拒絕,速水守久和北政所均是略感驚訝:“殿下如此高風亮節,卑職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收下這射水郡了。”
“如此甚好,其他大人的封賞就由北政所和幾位大老奉行定奪吧。”秀保毫不在乎剩下的知行分封給誰,因為此番評定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接下來的評定中,參與平定叛亂伊東長實、松浦秀任分別獲得婦負郡北部臨海的五十七村三萬石和中部四十八村兩萬八千石,至于南部的二十五村共計兩萬五千石則分封給了留守西之丸保護北政所的野村幸成和真野賴包;珠洲一郡共石高四萬石,其中郡宗保獲得了三崎城為中心的兩萬石一千石,率領小姓擒拿大野治長的真島三郎右衛門和鷺島左作分獲一千石和八百石,剩下的一萬八千石則是納入了太閣藏入地,暫時和礪波郡一道由越前檢地奉行戶田勝隆管理。
至于此戰中那些立有戰功卻不足以分封土地的武將的侍從,都依照功勞高低獲得了金錢上的將領,隨著封賞的結束,這次評定也告一段落,雖說沒能徹底擊垮前田利家,可將他的百萬石知行削減了四成,并且流放了嫡子,這也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德川家康覺得,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前田家這只北陸之鷹是沒辦法飛起來了。
對于以石田三成為首的文臣派來說,這次無論是賞還是罰都無關緊要,他們并未有太大的利益牽涉其中,若說有所遺憾,那便是沒有將前田利家拉攏到自己的陣營,不過通過觀察德川家康的表現,石田三成有了新的聯合對象。
本次評定最為失意的要數北政所,本想借此機會打壓秀保的她,可以說是氣勢洶洶地來,灰頭土臉地去,非但沒有削弱秀保的實力,反而失去了手中最重要的兩枚棋子——前田利家和久我敦通,這使得本就處于劣勢的“閨閥”徹底喪失了與其他派別同臺競爭的機會,在今后的日子里,北政所逐漸淪為了一件擺設,再也沒有大名愿意唯她是從。
有人覺得本次事件最大受益者是秀賴,因為他名義上的藏入地又增加了近十六萬,但得到了鳯至郡的秀保笑而不語,雖然鳯至郡石高只有八萬,可“三津七湊”之一的輪島湊卻坐落其中。
所謂“三津七湊”,是室町末期古書《廻船式目》所記載的日本十大港口的總稱,他們分別是伊勢安濃津、筑前博多津、攝津堺津、越前三國湊、加賀本吉湊、能登輪島湊、越中巖瀨湊、越后今町湊、出羽土崎湊以及陸奧十三湊。
由上可知,光是前田利家手中就控制了本吉、輪島、巖瀨三湊,秀保本意是將這三座港口全部納入囊中,但又懼怕其他派別借機發難,只好退而求其次,以請賜鳯至郡為幌子,一舉拿下“北前船貿易”的北陸核心輪島湊。
前田利家不是不知道輪島的重要性,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能保留其余兩湊已是恩賜,又豈能奢求保有輪島呢。況且把輪島交給秀保,就意味著秀保將來會派兵駐守該地,這對于前田家來說也是一種保護,正是基于上述兩點,前田利家并沒有將輪島湊的事情抖出來,任由秀保的“詭計”得逞。
秀保之所以想得到輪島湊,并不是單單為了控制北前船貿易,在沒收的五郡之中,唯有這輪島湊兩面臨海,既能連通西國,又能與東北的大名交互。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岳父,出羽之狐最上義光控制的酒田湊與輪島一東一西,將狹長的越后牢牢夾在中間。
這個酒田湊并不是三津七湊之一,但憑借其和堺津并列為“東酒田西堺”,足以看出它的地位。北前船貿易所涉及的酒田以北的港口均受制于此,此地的貨物吞吐量可以說是整個東北包括蝦夷地的總和還要多,將其稱為“東北第一要港”,絕對是實至名歸,秀保就是聯想到這一點,才打算將輪島湊收入囊中,只有這樣,才能開始謀劃北陸水軍,并借此機會將勢力伸向北陸諸國,不久之后,那里將會是另外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