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甲府,這件事也引起不小的風波吧?”秀保并未告訴晴勝自己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他希望以此為突破口,迫使晴勝將身后隱藏的秘密公諸于眾。
事實上,經過剛才的對話,晴勝自覺秀保已經知曉一切,與其硬著頭皮欺瞞下去,倒不如據實相告,興許還能得到秀保的寬恕,若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瞞下去,恐怕遲早要激怒秀保,到時候別說是打包走人,就連能不能活著回日本都難說了。
想到這,晴勝咬了咬嘴唇,嘆息道:“是啊,不知您是否知道,臣的兄長,也就是信勝,和我并非一母所生。”
“這我知道,信勝公是正室遠山夫人的嫡子,而你,應該是相模夫人所生吧?”
“是的,除了信勝,遠山夫人還育有一子,雖說此子出生沒多久便夭折了,但畢竟是比我早來到這世上,因而我只能被稱為‘勝三’,而非‘次郎’。且由于我是側室所生,自出生起便低人一等,但這并不能阻止我成為他的潛在威脅。”說到這里,晴勝多少有些沮喪,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兄弟之間大可無憂無慮地相處,可一旦牽扯到家業的繼承,就免不了一場口角甚至是腥風血雨了。
“之所以成為‘潛在威脅’,就是因為你的眼睛吧?”秀保問道。
晴勝點了點頭:“在我出生之前,信勝的地位無人能撼動,且由于祖父的寵愛,其地位幾乎和先父相當,這也就是為什么祖父去世后,武田家的家督是信勝,而先父只能擔當‘陣代’。”
“可在此之前,由于我的出生,特別是這所謂的‘帝王之相’,使得家中起了紛爭,惠林寺的快川紹喜大師認為此乃天意,我才是武田家當主的合適人選;祖父向來敬重紹喜大師,故也有些躊躇不定了,可就在這時,以馬場美濃守為首的眾多老臣向祖父進諫,決心要力挺信勝。美濃守更是從美濃妙心寺請來”紹喜大師的師傅,向祖父進言,說重瞳子也有單雙之別,能如舜般成就千古霸業的,皆是雙目重瞳;而如唐后主般中道崩殂,斷送家業的,大多是單目重瞳。經他這么一說,再加上嫡長子觀念,祖父終于下定決心,立信勝為下任家督。”
“經過這件事,信勝的地位得到鞏固,而我則受到嚴密的監視。祖父去世后,我被迫移居高遠城,由叔父仁科薩摩守撫養,直到高遠城之戰前才被送回新府城。”
聽到這里,秀保才知道原來武田家除了信玄和信繁之爭、義信和勝賴之爭外,還有過信勝和勝親之爭,看來嫡庶之爭是武田家永遠克服不了的難題啊。
“之后的事主公大概能猜得出了,”晴勝繼續說道:“回到新府城沒多久,高遠城便被攻陷了,先父應小山田這賊之邀,率領族人前往巖殿城避難,誰知小山田臨陣叛變,將我等拒之門外,這才導致了天目山的慘劇。”
“往事就不要提了,”秀保安慰了幾句便又追問道:“逃離天目山后,你為何不去投奔德川家,而是投奔仍是織田家家臣的池田恒興呢?要知道武田家敗亡后,大多數武田遺臣都投靠了內府,甚至就連武田龍芳之子信道,仁科盛信之子信貞,也都投奔到德川家為其效力了呀。”
聽到秀保提起這兩人,晴勝有些生氣了:“都是幫恬不知恥的東西,被德川家利用而不自知,早就把本家對德川家的‘四大恨’拋到九霄云外了。”
“‘四大恨’?”秀保甚是好奇,只聽過努爾哈赤對
明朝的‘七大恨’,沒想到這一招在日本同樣流行啊。
“沒錯,”晴勝點了點頭,熟練地將這“四大恨”羅列出來:“元龜三年,祖父應將軍之命上洛勤王,家康不明事理、為虎作倀,致使大軍延誤行程,間接導致祖父病故,此一恨也;”
“天正三年,家康寢反奧平貞昌,竊取長篠城,直接導致長篠之戰,期間聯合織田信長以多欺寡,導致本家重臣慘死、主力盡喪,此二恨也;”
“天正八年,乘本家元氣大傷之際,德川家出兵攻打高天神城,滿城將士皆為所殺,此三恨也;”
“天正十年,織田家發動甲州征伐,家康再次充當急先鋒,遣返逆賊穴山信君,聯合北條家一同發難,攻取駿河及南信濃,使得甲斐門戶大開,武田族人無路可走北上天目山,此乃四恨也。”
“這四大恨我銘記于心,時刻不敢遺忘,不僅一次想回到甲斐招募舊部東山再起,怎奈實力有限,加之北條與德川家和睦,沒辦法只好忍氣吞聲,可沒想到,這一忍便是十五年。”
雖說是“四大恨”,但秀保覺得每條都有些牽強,就拿第一條來說,家康本就是信長的盟友,有怎會背信棄義投靠武田呢?且要說大恨,也該是德川家對武田家的吧。
早在三方原之前數年,信玄和家康一同出擊今川。當時約定兩家以大井川為界,駿河歸武田、遠江歸德川。但是信玄卻讓秋山信友侵入遠江,違背了盟約。雖說后來在信長的調解下,雙方達成了和解,但信玄仍舊保持著對大井川右岸小山城和諏訪原城的占領,也正是因為如此,德川家才和武田家決裂,由此看來,晴勝的話多少是有些偏袒的。
至于第二條和第三條,那也算是德川家禮尚往來,當初這兩城本就是家康所有,后來才被信玄和勝賴奪了去,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也不算過分吧。
對于第四條,家康本意應該是想報三方原的一箭之仇吧,誰讓信玄當初把他嚇得尿褲子呢。不過家康應該沒想到,當初稱霸東國的甲信軍團,面對三面強攻竟一潰千里,除了高遠城之戰,就再也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戰役了。正因為如此,本來只想拿回駿河的德川家,趁火打劫,一舉攻入信濃,將南信濃三郡盡收囊中,間接導致了武田家的滅亡。
不過事實歸事實,此時作為晴勝的主公,秀保就不得不考慮他的心情,一切皆要順著他的意思,只有這樣才能和他拉近距離,了解更多關于武田家遺臣以及德川家的事情。
“你說的有理,”秀保頷首贊同道:“有此深仇大恨,想必在德川家呆的很不順心吧?好在如今你已經是我的家臣了,不如就把那些不愉快忘記吧。”
“這怎么能忘記?!祖父和父親皆間接死于他手,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我晴勝即便是死也要讓德川家血債血償!”晴勝死死攥住茶杯,牙齒間發出吱吱的聲響,看來是被秀保戳到痛處了。
“你放心,仇肯定是要報的,只不過不是現在。”秀保拍了拍晴勝的肩膀,安慰道:“不過中國有句俗語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十五年都忍過來了,難道還在乎這幾年么?”
“主公真的愿意幫我報仇?”晴勝不禁大喜過望,緊握住秀保的手激動地問道。
“沒錯,”秀保順勢將另一只手搭在晴勝手上,重重地說道:“我不僅要幫你報仇,還要讓新羅三郎的子孫再次馳騁在甲州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