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南,有花,其葉似竹,其花似桃,實又非竹非桃,故名……
夾竹桃。
古人有詩云,“芳姿勁節本來同,綠蔭紅妝一樣濃。”
夾竹桃美,卻有劇毒。
傳說,遠古之時有一公主,膚白如雪。她深愛鄰國王子,王子卻喜紅粉佳人。公主便將夾竹桃液抹于面上,兩腮嫩粉,只為搏王子回首一顧。
只一眼,她便愿死在花毒之下。
何等偏執?
其花似桃,卻比桃更嬌粉;其葉若竹,不輸竹之堅韌;其毒比鴆,一滴便難回頭。
范卓便在夏轉秋時,在那夾竹桃繁花之下,撿了一個被棄男嬰,取名……
陶竹。
小小竹兒,節節高,在岳山安門落戶。穿了一身潔白道袍,成了范道長親傳弟子。
當他還是道童時候,被外門小道欺負,人家罵他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是漂泊無根的浮萍。
小竹子趴在山門石階上默默流淚。碰巧遇到李爾冉。
李爾冉見到他身上道袍,毫無架子,直接與他同階而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時的小竹子并不認識掌教真人,他只當是門中師長,胡亂抹了把臉,拘謹說道:“陶竹,師傅叫我小竹子。”
“小竹子?”李爾冉微微笑著,“你怎么在這偷哭?”
“他們罵我無家可歸,罵我沒爹沒娘。”小石頭說著,眼眶又在泛紅。
李爾冉為他抹去面上鼻涕淚水,指著山道石門,“小竹子,你看這里是什么?”
小竹子抽抽啼啼,“是宗門。”
李爾冉摸著他的腦袋,“這里是家。”
小竹子無父無母,山中師長兄弟,便是親人。
小竹子無家可歸,山門,便是家門。
他興沖沖地回到廂房,面上喜悅掩蓋不住。
范卓看在眼里,便出聲詢問,“小竹子,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小竹子驕傲說道:“師父,我有家了。”
“家?”范卓似有詫異,卻又笑著問道:“哪里是家?”
小竹子興高采烈地手舞足蹈,“整座上至宗便是我家。師父,就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
范卓先是愣神,隨后摸著陶竹腦袋,“小竹子,既然這里是家,那你一定要學好本事,將來保護宗門,保護師父。”
小竹子揮著拳頭,“誰敢欺負宗門,誰敢欺負師父,小竹子就打他。”
范卓哈哈大笑,“那師父和山門,就全交給你了。”
小竹子敲著胸脯,答應得信誓旦旦。
他確實也是這般要求自己,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力爭第一。他成為宗門新一代中領軍之人,他始終將宗門放在自己之前。
人前翹楚,風光無二。骨中信念,從不懈怠。
他始終堅持,直至釀成偏執之毒。
協助范卓架空掌教真人,他有不忍,卻一力執行。
討好武睿關押三成石磊,他有躊躇,卻絕不留情。
面對掌教劫獄背后偷襲,他有痛惜,卻沒有悔恨。
因為他相信自己所作所為,始終以宗門利益為大,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
他也愿意為這個家,拼上一切。
范卓與他說,為了山門未來,必須有人犧牲。
先是掌教真人,又是門中弟子,如今輪到了他。
生死之前,陶竹沒有絲毫畏懼。
為守護宗門而死,陶竹心甘情愿。
身后石扉緊閉,陶竹扶著另一道士,靠在門扉之上。
他們已經再無退路。
陶竹渾身浴血,素衣變血袍,袖上八卦,白魚成紅魚。
身邊躺滿同門尸首,十數人,現今只剩他們兩個。而他肩上道士雙眼半張半闔,口中呼哧亂喘。
那道士伸手捂著肚腹,腹上傷痕足有一掌來長。鮮血臟器從傷口往外流,捂不住,更塞不回去。
陶竹單肩扛起他,另一只手舉著長劍,朝向面前兵甲。劍刃之上滿是豁口,劍柄護把更被削去小半。
武慎甲士,踩著他的同門尸首,步步逼近。
他們兩人,已經油盡燈枯。
不過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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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竹微微笑著,身后冢門緊閉,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臨死之時,還有一個師弟與他一道上路,總比出生時候,孤苦伶仃來得快活。
他輕搖身邊之人肩膀,“師弟,我們成功了,我們守住了宗門!”
肩上道士,卻艱難說道:“師兄,給我個痛快吧。”
陶竹垂目看去。
肩上道士報以虛弱微笑,“求你了……”
陶竹嘆了口氣,將劍橫在那人頸上。
“謝謝……”那人閉起雙眼,“保護山門……實在是……太累了……”
劍刃一劃,尸身倒地。
只剩一人。
陶竹站在尸堆之上,那一劍,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他靠在石扉之上,眼前盡是方才師弟,那臉上解脫微笑。
他突然也有些累了。
當被困絕境,他突然想問自己,這些年來做了這么多事,甚至做了這么多次惡人,他真的無怨無悔?
陶竹渾身打了個激靈,腦門上滿是冷汗。
他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守護山門,當然無怨無悔。
這里對他而言,不只是一個江湖門派,更是他的家,他的根,他的一切。
師父說過,宗門榮辱,高于一切。
他要守住身后一切,他要守住山門,他要守住自己的家!
他,絕對不會動搖!
陶竹掙扎著站直身子,重新舉起劍刃。面對人群,擠出肺中所有力道,高聲呼喊,“只要我陶竹還有一口氣在,你們……”
“嗖!”
利箭當胸而過。
箭尾搖晃,陶竹嘔出一口鮮血。
他咬緊牙關,拔出胸口箭支,還要舉劍。
四面八方,長槍刺來,將他死死釘在石扉之上。
長劍落地,陶竹終于低下頭顱,低聲呢喃,“師父……徒兒……守住了嗎……”
夾竹桃瓣紛飛,凋于偏執之毒。
山師云丟下手中長弓,“真是一個比一個麻煩。”
王芝湊到他的身旁,已經沒了主意,“山師云,他們現在躲入臥龍冢,現在怎么辦?”
山師云瞪了王芝一眼,“還能怎么辦?砸門!”
王芝點頭應下。
就在此時,后軍有一兵卒趕到兩人身前,面露慌張,“后面……后面……”
山師云眉頭一皺,爆聲怒喝,“又是何事?”
那兵卒滿臉驚慌,磕磕巴巴回答,“獨,獨,獨,獨孤,獨孤軍……來了!”
山師云面如黑鐵。
山崖之上,伍庚望著坳中情形,無奈搖頭,“就不能等一會兒?”
“不!”
貓怔仲手中細劍,頂住伍庚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