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老祖與大胥先生對視。
陰雲之上雷聲滾滾,電蛇纏繞。
黃袍老祖認爲天人,便是高人一等,代天行事。
大胥先生自認天賊,竊天道,護黎民。
貓怔仲卻將視天道爲兵刃,不過隨心所欲。
花晨閣閣主又是作何想法?
不得而知。
但是林火在這番對話之中抓住關鍵。何爲天道,在這些人天人眼中,原來各不相同。那如何成天人,豈不是道法三千?
然而皆是天人,方纔大胥門主之言已經是正面宣戰,黃袍老祖可會接招?
地上衆人目光,盡皆凝聚於天上三人。
或者,全都凝聚在那“天下第一”身上。
是戰是和,全都在黃袍老祖一念之間。
黃袍老祖沉吟許久,方纔開口說道:“你們三人,就能勝吾?”他搖了搖頭,又再說道:“大胥小友,你心中所念,吾多年之前便已知道。可是你所說領悟,小花兒想必不會全盤認同,她願意與你一同出手對付吾,只怕是因爲吾與她私怨。即便你不出頭,她也會尋吾麻煩。”
“你們三位。”黃袍老祖微微一笑,“貓小友初入天人,雖然天賦異稟,但是被你一招手就斷了天人感應。要與吾動手,他還未夠格。”
聽到此處貓怔仲自然難忍,“老匹夫。本座殺不了你,也絕不會讓你好過。”
黃袍老祖嘴角勾起,不置可否,繼續對大胥先生說道:“小花兒也是如此。她成爲天人時間尚短,不過她天賦極佳,若是從旁協助,吾確實要廢許多手腳。至於大胥小友你……”
說到此處,黃袍老祖似是搖了搖頭,並未繼續說明。
大胥浮生拱手道:“晚輩得這天人,確實得益於外物,即便再多勤勉,也是無法與前輩匹敵。只是……爲心中道義,晚輩願意一試。”
黃袍老祖盯了大胥浮生許久,“你還是這般執著。”
大胥浮生微笑,“哪個天人,心無執念?前輩難道能忘了,您是爲何成爲天人?”
黃袍老祖張嘴欲言,最終只剩搖頭,“罷了,罷了。”他轉過身子,望向西北方向,“吾雖然未曾答應過小花兒,但是吾原本已經在心中打定主意,此生不入中原之地。此次爲了誓言,卻是破例。想來小花兒沒有出現在吾面前,對吾這老頭子喊打喊殺,還是被你攔著?”
大胥浮生並未認下,但是回答道:“天人交手,於黎民百姓無益。這天下只有一處‘盼雪’城,也就夠了。”
黃袍老祖不再糾結此事,轉而低頭,在地上人羣之中,找到山師雲所在,“山師家主,你也見到,大胥小友也到此地,你求吾之事,也就無法完成。”
山師雲渾身一震,面色複雜地望著天空,又望向山師陰所在方向。
黃袍老祖見他這般模樣,繼續說道:“山師家主請放心,吾雖然無法完成你託付之事,但是吾可以保證,此處沒有一人敢取你性命。誰若是膽敢在此地壞你性命,便是與吾爲敵!”
一聲喝下,天人威壓再臨。
衆人皆是感到背脊發涼,那濃烈殺氣,只有見過屍山骨海之人,才能夠這般令人心驚膽戰。
此時在場衆人方纔回想起來,這天上黃袍如今看著慈眉善目,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高人做派,可是在幾百年前,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噬血魔王。
而大胥浮生在這時候,並未出手阻止黃袍老祖威嚇,也算是一種默許。若是有人此時對山師雲對手,那真是自取滅亡。
那原本還有些小心思的某人,此刻也是能收起思慮,謀定而後動。
可當衆人見目光投向山師雲時,卻沒有見到想象中的畫面。
沒有驚慌失措,沒有跪地苦求,沒有劫後餘生,甚至從他臉上見不到半分慶幸,更沒有對黃袍老祖的絲毫感激。
山師雲只是望著黃袍老祖,面色複雜,最後無聲苦笑,拱起雙手,“多謝老祖。”
黃袍老祖活了數百年,自然也注意到山師雲面色變化,便開口道:“山師家主,一時失利,還有東山再起之時。”
山師雲先未答話,而是看了一眼山師陰,微微搖頭,“老祖所言極是。”
黃袍老祖自然明白山師雲心中必有他想,但是他也不會深究,對他而言,山師雲不過是一介凡人,用完了那些金劍,山師家也與他人無異。
於是他對地上燕軍,低喝一聲,“讓路!”
人熊此時已然昏迷,飛羆軍卻仍舊擋在山師雲離去路上。
飛羆軍將士將目光投向方纔轉醒的獨孤孝。而獨孤孝,又將目光望向山師陰。畢竟山師陰是他們軍中軍師。
山師陰深深看了他烏雲叔一眼,揮了揮手。
獨孤孝略微皺眉,撫著胸口揮動手臂。
飛羆軍剩餘將士,立即讓出道來。而燕軍其餘甲士,自然有樣學樣。不多時,一條離去大道,已經爲山師雲打開。
山師雲最後回望山師陰一眼,調轉馬頭率衆離去。
離開燕軍大營不遠處,他便遇到另外一支軍隊。
姜杉領軍此處,原來是埋伏在戰場邊緣。
想來也是,姜杉怎麼也不會讓林火孤身一人前來救援。
兩軍擦肩而過,姜杉與山師雲微笑對視,卻還是忍不住輕微咳嗽。
山師雲不發一言,率軍迅速離去。
就在山師雲撤退之時,黃袍老祖回望大胥浮生,開口說道:“大胥小友,既然此間事了,那吾也該回極北之地了。”
大胥浮生微笑拱手,“前輩難得來一次中原,不如去晚輩山門休整一番,喝幾口茶水。我山中子弟,若是能受到前輩指導,那纔是他們三生有幸。”
黃袍老祖擺了擺手,“不必這樣。你以前可一直叫吾黃袍老怪,想必心裡是巴不得吾快些離開。再說了,吾若是到了你那山上多待幾日,小花兒殺到你家山門,那該如何是好?你可是寶貝你那些學生。”
大胥浮生也不否認,“護佑天下,武力終究是下乘手段,即便天人也是如此。唯有授人以漁,纔是萬年之策。”
黃袍老祖搖了搖頭,“世人天性如此,就憑你山上這些個學生,還能改變天下人不成?”
大胥浮生答道:“略盡綿力,只求無憾。”
黃袍老祖哈哈大笑,“果然執迷不悟。”
大胥浮生附和微笑,“你我皆是如此。”
黃袍老祖猛然一揮衣袖,下一瞬,天上人影已然無影無蹤。
來得突然,走得亦是毫不拖泥帶水。
天上,還剩兩人。
大胥先生又對貓怔仲說道:“貓門主,不如隨我回山?你身受重傷之下,出入天人,境界不穩。我也算是比你先行一步,來我山門,正好可助你你穩固境界,也可以調理身體。”
貓怔仲哼了一聲,“本座無須憐憫,不勞你費心。”
這話說著有些不識擡舉,不過貓怔仲性格如此,也是無可厚非。
大胥先生見到貓怔仲不願隨他一起,自然不會強求。他朝第三人羣微微欠身,“驚擾各位多時,便不久留了。”
說罷,大胥先生也是飄然而去。
留下地上戰場,還有那些刻在大地之上的縱橫刀疤。
林火與山師陰對視。
方纔一切宛若夢幻。
林火不由喃喃說出一句,“這便結束了?”
山師陰環顧四周,點了點頭,“我想,應該是結束了吧。”
晚風起時,沙場寂寥,那些殘酷廝殺,終於在此刻完結。
燕軍護土衛疆,終於獲得勝利。
和平,總是令人心嚮往之。
山師陰帶領燕軍留下打掃戰場,林火驅馬趕去姜杉所在林區,他自然想要和姜杉分享此時喜悅。
等他奔入林中,還沒說話,便見到姜杉手舉火把,正在皺眉端詳一張錦帕。
林火心中一沉,試探說道:“酒鬼,我們贏了。”
“黃袍老祖走了,冀軍內訌自亂陣腳,我方纔還得到情報,慎公子利用狄國兩位王子心中芥蒂,逼得兩人不戰而退。咳咳咳……”姜杉手中端著錦帕,輕聲咳嗽。他擡起頭,望向林火,“看起來,我們已經大獲全勝。”
“看起來?”林火敏銳感到姜杉話中強調的字眼。
姜杉又咳了幾聲,看著手中錦帕微笑,“我剛剛得到情報。我們的揚獍師兄,可不會這般輕言放棄。”
林火眉頭緊鎖,望向姜杉手中錦帕。
接著火光,他正見到錦帕下襬四字落款——元豕敬上。
夜。
未至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