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突至,狠狠砸落。即便是早有預料,這雨大得,仍舊讓人措手不及。
呂烽營寨已經安排妥當。林火選得地方不錯,暴雨匯聚成流,從營地周遭流過。
營中寧靜,張雷已經按照呂烽指示,準備好迎接拓跋元一,登門拜訪。
三千人,蓄勢待發。
剩余一千,早在雨幕初成時,便隱入山中。
雨落成線,迷迷蒙蒙。
夏日之夜,林木茂盛,雨滴擊打寬葉,飛濺開來。
綠葉垂首,似是恭迎,又似嗟嘆。
抬手能見一丈,入耳,盡皆雨聲。
唰啦啦,掩住細碎腳步。
驟雨令行路艱難,卻也成最佳掩護。
林火領著千余人,于林中穿梭。山林便如他家,即便這般惡劣,他依舊能夠為大家帶出路來。
此刻,林火身披蓑衣,在一棵樹下駐步,抽出懷中油布。在出行之前,他便已將四周地圖,刻畫在油布之上。
他剛剛拿出油布,周遭甲士立即將他圍住,掀起蓑衣,為他遮風擋雨。
呂烽夾在其中,點燃火折。
大家將腦袋湊到一塊兒,不讓風雨吹滅火光,也為遮擋刺眼亮色。
林火將地圖攤在左手,右手虛空勾畫。
“我們在哪兒了?”呂烽低聲問道。
林火一邊虛劃,一邊解釋,“我們離原定計劃,稍稍偏了一些。”
會偏,便是因為這雨。
這雨卻也是得勝之機。
呂烽點了點頭,“未差太多就好,時間上是否來得及?”
林火收起油布,“問題不大,但你也知道,這雨……”
“我明白。”呂烽熄滅火折,眉宇間略過一絲焦急。
這雨來得及時,但天威難測,誰都知道,夏日暴雨來去不定,誰也不知道,當他們趕到潰刀寨前時候,會不會突然雨歇,終成竹籃打水。
不過,事已至此,已經不能后退。
林火重新調整方向,千人再次穿梭雨中,他卻是稍落幾步,與呂烽并肩。
“將士們,準備如何?”呂烽低聲問道。
林火緊了緊身上背囊,囊中塞了干燥弓弦箭羽,另外有些引燃桐油,“這雨還是太大,雖然我讓他們做好準備,但我還是擔心,等到了潰刀寨,這些弓弦,得有沾染濕氣,軟綿無力,不能再用。”
呂烽抿了抿唇,“原本便是突襲,能有半數奏效,已是不錯。我是擔心……”
他頓住話頭,未有說完。
林火看他一眼,“你在擔心那個張雷?”
呂烽搖了搖頭,抹去面上雨漬,“領軍在外,用人不疑。張雷雖然沒有太多才華,但是守在營中,以逸待勞還是不錯。再加上,我們有心算無心。張雷最多留不住拓跋元一,卻也不至于被拓跋元一擊破。”
林火不解道:“那你在擔心什么?”
呂烽眉頭稍皺,“我擔心時間。若拓跋元一如我所料,去截我營寨,那我們得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將營寨完全控制。若他沒有外出,反而守在寨中,那留給我們的時間,只會更少。這雨,還是太大了些。”
林火安慰道:“老天不會偏幫,這雨阻了我們,同樣也會阻了拓跋元一。”
呂烽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軍政博弈,其實從未有什么以弱勝強。對陣多方,無論是誰都會有強弱兩端。便如田忌賽馬一般,以及之強,攻敵之弱。即便是整體貧弱,也有可能在這一場場博弈中,將強弱之勢顛倒過來。
水無常勢,兵無常形,便是這般道理。
關鍵是,呂烽這一拳,究竟能不能擊到拓跋元一的痛處?
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心中難明。
但身為主帥,他不能被這些顧慮打垮。
馬賊橫行,官兵圍剿。
于官兵而言,便是難以久戰。于馬賊而言,營寨是其后盾,也是其要害。若是根基被毀,那么再狂之人,也不過是無根飄萍。
或許能夠反撲,或許困獸猶斗,但對大局而言,已無妨礙。
呂烽要勝,便容不得半點差錯。
千余官兵,趁著雨幕,暗中前行。
林火重新回到軍陣之前,一邊引領,一邊修正方向。
按照計劃,他們將會劃來一個半弧,從側移襲擊潰刀寨。
迂回而上,他們已于雨幕之中,發現不少暗哨。
這拓跋元一雖然看著癲狂,但布陣行軍,也是頗有章法,異常謹慎。
可惜,在這大雨之下。
能夠掩藏太多東西,那些暗哨未有發聲,便被林火帶人拔去,行軍頗快。
再過兩處斜坡,便能摸到潰刀寨側翼。
至此,雨云依舊不散。
呂烽暗暗松了口氣,可就在此時,林火卻又趕到他身邊,面色凝重。
事情有變。
呂烽心中明了,拉住林火臂膀,“怎么了?”
林火面露猶豫,“再往前走,上山便是潰刀寨,下山便有一林間小道。我方才為求穩妥,兩邊都派人查看,確實發現了一件怪事……”
潰刀寨中,拓跋元一正準備率眾截營,卻有一斥候,在他馬前跪下,面露驚慌。“老大,大事不好了!”
拓跋元一揮了揮馬鞭,任由大雨淋在頭上,“屁的大事不好,那些官府的孬種,還敢打上來不成?”
斥候低頭,“那些官兵在山下扎寨,未有動靜,只是……只是……”
拓跋元一眉頭稍皺,舉起馬鞭,“有屁快放!”
斥候趕緊回答,“山下營寨,不止一座。”
“嗯?”拓跋元一放下馬鞭,“這些官兵,還能有援手不成?還是他們想要圍困我潰刀寨?我們能從萬人軍中殺出,害怕區區兩群孬種?”
斥候搖了搖頭,“另外一支,怕不是冀國官兵。”
拓跋元一雙眼微瞇,“難道是……”
“是狄狗!”側峰之外,兩坡而下,呂烽與林火并排伏在地上,觀察道中營寨。根據守衛情況,以及布陣方式,呂烽已經確定這突然出現一方,究竟是誰。
“狄狗?”林火皺眉問道:“他們怎么會在這里?”雨勢太大,林火只能隱約見營寨規模,約有千人來多。卻也想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出現在此。
呂烽也是皺眉,未有接話。
林火腦中急轉,原本單獨面對拓跋元一,已經難辦,如今這些狄狗,又是為何而來?
消息太少,腦袋不夠,林火也想不明白。
不過有一點,林火已經能夠肯定。
“這突襲,不能做了。”林火湊到呂烽耳邊,輕聲說著,“如今狄狗橫插一杠,我們不知他們底細,更不明白他們與潰刀營是否有所接觸。為今之計,還是撤回營地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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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他想來,這也是無奈之舉,但從長計議,確實是此刻最為穩妥的選擇。
呂烽聽著林火話語,默默站起身來。
林火點了點頭,“我去通知其余人,準備后撤。”
呂烽卻將他拉住,“我們不撤。”
“不撤?”林火確認呂烽未曾說笑,疑惑問道:“這種情況,你還要去和拓跋元一賭命?那些狄狗還不知所來何事……”
“這些都無所謂!”呂烽咬住牙關,“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而來,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和潰刀寨相互勾結。但我知道,有一件事,必須要做。”
“此地是冀國境內,怎容他國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國土,怎容他人踐踏?”呂烽拔起身邊長槍,揮開雨幕,“潰刀寨再亂,畢竟是我冀國家事,可冀狄血仇,不死不休!”
“今夜,潰刀寨可以不滅。但是狄狗……”呂烽目中閃出駭人光彩。
“必須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