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夢已經半個月沒有離開過寢宮了。
不是因為她不愿出門走動,而是因為門口那一排侍衛。
三波侍衛,每四個時辰輪換,將她寢宮圍得水泄不通。
事情的起因說來薄情,但也不難理解。
武莫在人熊大勝之時,突然發動政變。他將人熊留在王都昌隆左近的勢力連根拔起。
原本孟然之并不準備插手,可是事已至此,既然他原本就是為了勤王,也只能順應大局。雖然他也保下了一部分無辜人士,免遭武莫遷怒,但是與整體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武莫一朝得勢,整個人宛若新生。
也不再是平日里醉生夢死的模樣,反倒是對政事充滿熱情。
這是武夢愿意見到之事。
而她不愿見到的卻是,曾經對她順從的弟弟,如今她的什么話語都聽不進去。
身為大王,確實該有些自己的氣勢與主見,這些道理武夢自然明白。可是武莫做得,卻是有些過猶不及。
坑殺人熊黨羽,連坐三族之人。
武莫小小年紀,手段比之人熊更為血腥暴戾。
他這不是在治國,他是在報復。
當時武莫還想對山師陰府邸動手,幸好孟然之及時趕到,不然要讓武夢怎么和山師陰交代?
關于此事,武夢與孟然之還特意與武莫進行過交涉。
他們已經說明,山師陰當初是作為臥底潛伏在人熊身邊。若不是山師陰,孟然之在暗中活動,也不會如此順暢。白潤與太史殊也不會這般輕易,進入人熊權力中弧。
武莫當時冷冷一笑,“我明白的,山師陰是你們的人,所以孤就動不得。沒關系,沒關系。孤能夠有今天,都虧了姐姐的教導,還有孟愛卿的幫襯。小小山師陰,孤還沒有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說著。
但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讓武夢于孟然之瞠目結舌。
之后日子里,山師陰府邸時常出現意外。
意外走水,被人糞便潑墻,仆人出門買菜被人攔路搶劫,給山師綾請的啟蒙先生出門便會被匪人毆打,直到最令武夢忍無可忍之事發生。
蘇丹霞的一位婢女,隨著家丁出門采購去,卻被人半路擄走,最終凌辱至死。
孟然之無可奈何,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武莫還在朝堂上與他權力爭奪,他有心幫助山師陰家,可是分身乏術,根本不可能照顧得面面俱到。
那這件事情,誰是罪魁禍首?
想到武莫那面上冷笑,武夢只覺得背脊發涼。
她在第一時間,找到了武莫。
那時的武莫正在御書房中批閱奏章,卞蘭便侯在桌邊。
武夢怒視武莫,“大王,本宮有事要與你商量。”一邊說著,她便用余光掃視卞蘭。
卞蘭自然是機靈,一鞠躬就準備退下。
武莫沒有抬頭,他目光依然定在奏章之上,卻淡淡說道:“卞蘭不是外人,你有什么大事,說便是了,若是山師家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要妨礙孤治理國家。”
“你!”武夢沒有想到,武莫承認的如此之快。
她更沒有想到,武莫變化如此之大。
又或者,武莫原本便是這樣。只是他心中那只涼薄野獸不得掙脫,如今海闊天空,自然是原形畢露。
武夢忍住怒意,卞蘭在場,在奴才面前,她要給足武莫面子,“在大王看來,人命關天,也是小事?”
“怎么?”武莫抬起頭來,冷冷一笑,“姐姐何時關心起治安問題了。又或者……”
武莫放下奏章,雙手撐著桌面站起身來,“你是在心疼你那情郎林火的朋友,被孤玩弄在股掌之間?”
武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武莫抱起雙臂,“孤說得難道有錯?你和那林火的奸情,誰不知道?他師父柳鳳泊讓我們王室顏面掃地!他更是殺了父王!你這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還和他藕斷絲連!”
“啪!”一記響亮耳光,抽打在武莫臉上。
武夢眼角含著淚光,緊咬雙唇。
卞蘭立于一側,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武莫伸出手指,抹去嘴角血絲,低頭瞥了一眼,又緩緩回過頭來,“姐姐,是你逼我的。”
說罷,他坐回座上,冷漠說道:“如今天下初定,孤有意與銅人軍鎮南將軍交好,安定南方。正好,鎮南將軍四子與姐姐年齡相當,正是郎才女貌。姐姐,為了大燕穩定,便請你做一回昭君。”
武夢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間什么都說不出口。
武莫哈哈大笑,高聲呼和,“來人!將公主護送回宮!從今日起,沒有孤的命令,不許公主離開寢宮半步!直至出嫁之日!”
“我敬愛的姐姐。”武莫止住笑意,玩味地看著武夢,“你一直說要為燕國奉獻一切,現在,可不就是一個機會?”
武夢已經反應過來。她面上驚詫漸漸緩和,最終變得面無表情。
眼前弟弟,如此陌生。
大內侍衛魚貫而入,侍衛總管,朝武夢抱拳行禮,“公主殿下。”
武夢沒有動,也沒有哭喊,只是靜靜看著武莫。
武莫揚起單掌,示意書房之外,“孤還有政事處理,姐姐若是沒有其他事情,便早些下去休息吧。”
侍衛又說,“公主殿下,莫要讓小的為難。”
武夢收回目光,看了身邊侍衛一眼,轉身而行。
紅衣袂舞,侍衛低首緊跟,不似押送,倒像護衛。
即便她將成為深宮中的囚犯,依舊是一國公主。
從那一日起,時至今日,已經半月有余。
武夢沒有叫嚷,沒有哭鬧,甚至沒有一句抱怨。
她整個人平靜得出人意料。
什么絕食抗議,上吊自殺等等武莫曾經想過的伎倆,武夢統統沒有使過。
她平靜得像是一塊石頭。
這讓原本興致勃勃,準備看場好戲的武莫大受打擊。
難道武夢真的已經認命?
武莫不由這樣想著,若真是如此,那事情便太過無趣了。
他決定要做些什么,所以他來到武夢寢宮之外。
侍衛跪倒一片,山呼萬歲。
武莫隨意擺了擺手,急不可耐地推開武夢寢宮大門。
大門洞開,窗外光芒射入屋中,正落在武夢身上。
她正在那兒穿針引線,見到武莫進來,只瞥一眼,又低下頭去刺繡。
武莫嘴角一勾,“怎么?準備好給未來夫君繡個鴛鴦?”
武夢冷淡道:“你不會自己看嗎?”
這是在生氣?
武莫見到武夢生氣,更是來了精神,快步行到武夢身邊,也不及去看那手帕,只是冷笑道:“姐姐,你終究是個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是要聽天任命。”
武夢沒有抬頭,“我不吵,我不鬧,不是因為我認命。我只是在等一個機會。”
“機會?”武莫心生警兆,可為時已晚。
“就是現在。”武夢驀然出手,手帕之下,藏有一柄匕首。
正是她那柄貼身短匕,頂住武莫咽喉,“燕王男兒血脈,各個不通武藝,這就是機會。”
武莫這才看清,武夢在手帕上繡的,是大燕軍旗。
卞蘭身影閃現到大門之內,“公主,莫要做傻事,在你動手之前,就會死在奴才手中。”
武夢絲毫不懼,“哪怕在武莫身上留下一處傷痕,都是你的失職。你能保證萬無一失?”
所有侍衛涌入屋中,可誰也不敢妄動。
寢宮之中,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