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何而活?
為錢?為權?為世人皆知?為后世留名?
為蒼生黎民?為枕邊溫軟?
為國?為家?
或者,只是為了自己?
快活?如何才能真正快活?
自由?什么才是真正自由?
人不同,答案不盡相同。
總想轟轟烈烈,卻不知,人生路漫漫,起落是無常。
晚風吹,汗淋漓,紀浩嘔著血,單手扶樹,雙膝跪地。
寒風拂過亂發,他腦中一陣清明,一陣迷糊。
他晃了晃腦袋,告誡自己離開這里,但卻有另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反復叮嚀,“殺了山師陰,殺了山師陰……”
腦仁生疼,紀浩抱住腦袋,蜷縮在地。
痛得滿地打滾,疼得連張口無聲。
眼中血絲緩緩退去,卻又慢慢蔓延。白與紅的界限,反復糾纏,誰也無法將誰撲滅。
中拳胸口隱隱發痛,紀浩又噴出一口黑血,終于停下掙扎。
四肢無力,仰天倒在地上,紀浩喘著粗氣,眼中血絲只剩薄薄一圈。
直到此刻,他才有活著的感覺。直到此刻,腦海中的記憶,才重新涌上岸來。
片段閃過,他想起那間牢房,那堵石墻,那縷陽光,還有……
那個布袋。
嘴角泛起苦笑:就知道,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布袋中藏有藥丸,活圇吞下之時,還未有反應。
等紀浩拿到牢房鑰匙,打開牢門,便感到頭痛欲裂。再后來,他的腦中只剩下念頭:找到山師陰,格殺勿論!
一路渾渾噩噩,直到方才中了一拳,才慢慢恢復意識。
給他鑰匙,給他藥丸的人,到底是誰?
紀浩想不明白,不過卻能想到,這九霄宗門,并沒有那般無懈可擊,只怕也是暗潮涌動。
想來也是,這世上本就沒有不落之城。九霄收錄弟子,遍布天下,若是有心之人,必然有辦法混入其中。
紀浩搖了搖頭,原本以為能夠搏得出路,到頭來,也就是個棋子。
那藥丸給他神力,卻也讓他失去神智,如今安定下來,虛弱感便從骨髓深處滲出來。
月下樹林,紀浩無力坐在樹下,靠著樹干。
仰頭望月:下一步,應該何去何從?
回家?
沒錯,回家!
經歷過腥風血雨,經歷過生死擦肩,經歷過轟轟烈烈,紀浩只覺得渾身疲乏。不只是藥力透支,更多的是來自魂魄的疲倦。
他只想回那山中小村,雖不山明水秀,卻有一瓦遮頭。
雖無寶馬佳人,卻有親人環繞。
農忙后一壺苦茶,勝過世上瓊漿玉釀。
現在就走。
紀浩撐著樹干,掙扎著站起身來,突覺暈眩。
眼中血絲,再次開始蠕動。
頭痛,頭痛欲裂!
紀浩抱著腦袋,再次跪倒。
就在他跪倒之時,林火從樹林的另一側,冒出頭來。
“該死!”紀浩以頭捶地。
林火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卻能看出對方痛苦。
他拎著半截斷劍,暗自懊惱:方才應該拾了千磨,再進林子。
眼前紀浩,渾身顫抖,掙扎得越發激烈,倒在地上來回打滾。
林火知道,事情有變。他方才已想明白,紀浩絕不可能輕易逃出牢籠,在九霄之中,必定還有同黨。
他不能放對方離去,更不能讓對方死在這里。若是對方身死,線索便斷了,要想揪出同謀,只會難上加難。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林火可不想這樣,在剩下的日子里時刻提防,提防那些不知出于何處的陰影。
他深吸口氣,挪動腳步,緩緩靠近紀浩。
他緩緩提足,又輕輕放下,每一步都異常小心。雙眼更是死死盯住,無論紀浩如何翻滾,都一刻不放。
還差八步,紀浩突然捂著腦袋,張開手掌,低聲嘶吼,“不要過來!”
林火驟然一驚,舉起斷劍。
說完這話,紀浩只是跪在原地,再無聲息,就連顫抖的身子,也慢慢安定下來。
發生了什么?
林火腦中滿是疑惑,緩步靠近。
就在三步開外,紀浩突然扭過頭來,一雙眼睛如若血海,“我叫你,不要過來!”
鐵拳迎面,林火立刻舉劍相對!
紀浩避也不避,以手握劍,生生掰開林火手臂。
鮮血飆在林火手上,他想松手,卻為時已晚,紀浩將他攔腰撞倒。
后背著地,震蕩之下,牽動左臂與胸口傷處,林火眼前一黑。
紀浩將他按倒地上,一雙血眼居高臨下。
林火抬頭去望,如同仰望深淵。
紀浩單手按住林火肩膀,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卻久久不曾落下。
林火見到,那血色深淵中,隱隱泛出白色。
事情不對勁!
紀浩不動,他也不會輕舉妄動,只是握緊斷劍,隨時準備反擊。
眼白越現越多,紀浩再次渾身顫抖。
汗水混著血污,滴在林火臉上。
再過片刻,紀浩放開林火,抱緊頭顱,仰天長嘯。
林火立刻抽身而出,反手攥住紀浩衣領,舉起斷劍。后者抱住腦袋,跪在地上低聲嗚咽,“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死……山師陰必須死……不,不,不,我想回家,求你,我只想回家……”
胡言亂語?瘋了?
林火握著斷劍,眉頭緊皺,松開紀浩衣領。
紀浩抱著腦袋,向后爬行,靠著樹干瑟瑟發抖,“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林火猶豫了片刻,緩步走到紀浩身前,蹲下身子,“我可以不殺你,但你要告訴我一件事情。”
紀浩顫抖著,驚恐地抬起頭來。
林火按住他的肩膀,“告訴我,是誰把你放了出來?”
紀浩被林火一按,渾身一抖,嘴唇打顫,“藥……回家……”
藥?
林火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突然力大無窮,原來是吃了藥,“是誰給你的藥?”
面對詢問,紀浩卻像未曾聽到,口中反復呢喃,“回家,我只想回家……弟弟在等我回家……爸媽在等我回家……”
林火突覺心酸。
一個冷血殺手,瘋了之后,想到的不是富貴如山,不是玉兔香唇,不是快意恩仇。只是兒時家鄉,只是家中兄弟,只是屋中老父老母,只是……
家!
心闌珊,林火嘆了口氣,為紀浩整了整亂發,硬起心腸,“告訴我,是誰放了你,我就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紀浩停下顫抖,放松肩膀,雙目慢慢清明,“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給我吃了一個藥,然后……然后我便失去理智……”
林火見他恢復條理,心中一喜,“只看到人影,沒有看到人?”
“人?”紀浩痛苦地皺緊眉頭。
“回想一下。”林火繼續誘導,“有沒有什么特征?或者特別的器物?”
“特征?”紀浩搖了搖頭。
“器物?”紀浩又要搖頭,卻突然停下。
林火按住他肩膀,“是什么?”
“魚!”紀浩答道,抬眼看著林火,“我看到他腰上有一個雙魚吊墜!”
“雙魚吊墜?”林火點了點頭。
紀浩突然抓住林火手臂,“你會送我回家?”
“我林火,說到做到?!绷只饘⑺似饋怼?
紀浩松了口氣,眼神卻還有些懷疑。
林火心中苦笑,他若不信,那也沒有辦法。反正林火已經答應下來,一定會盡力去做??梢f服山師陰,放過追殺他的罪魁禍首,只怕很是困難,何況楓叔至今未醒。
林火還在苦惱,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林子!讓開!”
弓弦聲響!林火立刻側身!
紀浩面露驚恐,箭支穿胸而過,將他死死釘在樹上!
“不!”林火撲倒紀浩面前。
紀浩緊緊抓住林火手臂,口中咳血,血染林火衣襟,“你……你答應過……”
“我答應過你!”林火握住他的肩膀,“我會送你回家?!?
“咳咳咳咳……”紀浩不斷咳血,眼瞳漸漸渙散,“可我,看來是回不去了?!?
林火咬緊牙關,立下誓言,“我一定會送你歸鄉!”
“我信你,我信你……”滿臉血污,紀浩反而露出微笑,“我也想回家,那個昂山里的小村莊……”
他的雙手,從林火臂上緩緩滑落。
他的雙眼望著林火,又像是望著林火身后,那不知多少年未曾回過的家鄉。
“爸,媽,兒子回來了……”
月隱云后,晚風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