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起來,圍起來,跑了那兩頭小的,少爺我撕爛你們的嘴!”說話的,是那領頭錦衣公子。
身穿錦衣,卻來狩獵,既是不重狩獵之事,更顯不倫不類。
而他口中所言,全部停在林火耳中。
他沒有說話,卻是握緊長弓。
從人數看來,這些人約有三十多個,應是先前在樹林口,林火猜測那批。
他原本以為,是當地獵戶,進入山林圍獵野獸,賴以生存。可如今看來,這些人分明是興之所至。 ?тt kдn?℃o
而且,他們壞了規矩。
春搜,夏苗,秋狝,冬狩,此為四季獵事。
不捕幼獸,不采鳥卵,不殺孕獸,不破鳥巢,不戮攜幼之雌,此為狩獵禮規。
無有規矩,不成方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獵人自然有獵人的準則。
重義輕生,殉道保節,人人會說。
可到頭來,又有幾人會做?
林火從小依山而存,守林而獵。
那是規矩,也是底線。
人若沒了底線,便是螻蟻不如。
錦衣公子向前幾步,終于見到林火兩人。
渡鴉就要上前,卻被林火護在身后。
錦衣公子一樣看來,對身邊之人說道:“這兩個是什么東西?”
身邊武師輕聲道:“回稟少爺,這兩人應當是周遭村落獵戶,也來林子里打獵。”那武師又看了眼林火身周陷阱,輕聲道:“那熊應當是方才被這兩人重傷。”
錦衣公子皺了皺眉將他打斷,“你是說,本公子撿了便宜?”
“當然不是。”那武師趕緊低頭,“獵殺這白熊,還是靠少爺箭術無雙。”
這馬屁拍得公子高興,呵呵笑著。
武師又問道:“要不要小人,將他們趕走?”
“趕什么趕?”錦衣公子瞪他一眼,“你沒看到那邊有個小娘們?長得還挺俊,等本公子大發神威,正好等會兒再找那小娘們樂呵樂呵。”
武師卻又是有些為難,“這……那男的……”
錦衣公子寒下臉面,“小小獵戶,你還不明白?第一次跟我出來?”
武師斷了片刻,艱難回答:“聽說天遠縣最近來了個厲害的縣令,若是鬧出事情來,屬下是怕,老爺難做……”
“我呸!”錦衣公子“嘩啦”賞了那武師一記耳光,“我爹堂堂郡守,會怕他這縣令?到時候連他一起做掉!”
武師不敢再說,諾諾退下。
錦衣公子志得意滿,張弓拉弦,瞄準其中一頭小熊頭顱。
“嗡!”
利箭飛縱!
卻又聽到一聲弦響,另一道黑影,飛馳而至。
“啪嗒”一聲,飛縱利箭斷成兩截,無力墜地。
黑影磕飛一些,插入地中,箭羽微顫。
“往彼娘之!”錦衣公子氣急敗壞,順著箭來方向,扭頭去看。
正見到林火持弓而立,面色肅穆,“你壞了規矩。”
“規矩?”錦衣公子露出獰笑,“狗屁規矩!”
說罷,又是一箭上弦,瞄準林火撒手放箭。
林火雙眼一瞇,捻起背后箭羽,拉弓滿月。
“嗖!”
箭羽側旋而出!
林火之箭,后發先至,于那半空之中,對上對方箭頭。
對撞之下,生生將那箭剖成兩半。
箭勢不止,仍自飛向錦衣公子。
錦衣公子面上大駭,卻是嚇得雙腿難動,他從未想過在這北郡地界,除了他老爹,還有人敢對他動武!
他已腦中空白,可身邊武師也非等閑,千鈞一發之際,將他肩頭拽住,猛力后拉。
卻聽到“嘶啦”一聲,箭矢急墜,一箭釘住公子皮靴。
在加上武師拉拽,兩向用力,那錦衣公子向后倒去,空留皮靴在地,和身后隨從滾作一團。
“呵。”渡鴉發出輕笑,可她面上沒有笑意,卻是特意出聲嘲笑。
少年人,最受不了姑娘嘲笑。
錦衣公子“騰”得坐起身來,“混賬東西!你敢射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林火不知道他是誰。
也不想知道他是誰。
林火再上一箭,暴喝出聲,“滾!”
“你!你!你!你!你!你!”錦衣公子伸出手指,指著林火,指尖不斷發抖,“你居然叫我滾!”
渡鴉冷清說道:“連話都說不利索,卻是個智障公子。”
“往彼娘之!欺人太甚!”錦衣公子赤紅著雙眼,一巴掌甩在身邊侍從臉上,“你們都是吃干飯的?老子被人這么罵!你們他娘的就這么看著?”
“刷拉拉!”
一陣拔刀聲響。
三十余人,朝著林火磨刀霍霍。
兩頭小白熊,抱住腦袋,靠在大熊身邊,瑟瑟發抖。
渡鴉秀眉一皺,背上獵弓,就要拔劍。
林火將她按住,搖了搖頭,自己按住千磨,移步上前。
目光所及,威壓一片。
他已是一流高手,那些武師侍衛被他目光掃過,皆覺頭皮發麻。
他們唯有吶喊出聲,以壯聲威。
可惜,高手不靠吼。
陽光透過枝葉傾灑下來,映著刀光閃爍。
腳步沉響,吶喊聲聲。
落葉沙沙,蟬鳴鼓噪。
林火單人支劍,面對人群,突然頓住腳步。
一吸……
吸氣聲響透過重重聲浪,扎入每人耳膜。
一呼……
萬般寂靜,落葉滯空,
“小暑!”
溫風至極,地煮天蒸!
林火身影須臾虛晃,轉瞬穿過人群。眾人手中兵刃,皆中一劍,如同滾熱烙鐵。
“咣當”一串連響聲,侍衛盡皆撒手丟刀,再看手心,已經暴起燎泡。
這還是擊中兵刃,若是這劍打在身上,那人還不得烈陽灼心?
他們立即明白,這年輕高手,是想他們知難而退。
心中忐忑復雜,這些侍衛回頭望向林火。
正見到林火劍尖,頂住錦衣公子咽喉,冷冷說道:“滾。”
錦衣公子雙腿一顫,跌倒在地。他臉頰抽搐,瞳孔放大,兩腿之間更有一攤黃漬,已是嚇得說不出話。
林火居高臨下,斜眼蔑視,“沒有第三遍。”
錦衣公子咽了口唾沫,連滾帶爬站起身來,“我這就滾,這就滾,我滾……”
說完這話,已經是慌不擇路,從小坡上滾落下來。
坡下護衛武師趕緊將他扶住。
他們也顧不得地上兵刃,簇擁著那錦衣公子,倉皇遠逃。
等他們跑遠,林火才收起千磨。
渡鴉快步跑來,卷起衣袖包住手掌,拾起地上一柄直刀,刀面上印著“北郡”二字。
略微皺眉,渡鴉手掌一揮,將那直刀擲給林火。
林火伸手一撈,納入掌中,看到刀面字跡,“北郡的?”
渡鴉點了點頭,“怕是北郡哪家達官顯貴的紈绔子弟。”
“這些個王侯將相……”林火撓了撓頭,微微苦笑,“好像,又給烽子惹麻煩了。”
渡鴉微微揚起嘴角,“他呀,最怕不夠麻煩。”
兩人相視一笑。
卻聽到身后傳來凄聲嗚咽。
兩人回頭,見到兩頭小熊,靠著大熊尸首,磨耳廝鬢,似是想將那沉睡大熊喚醒。其中一頭人立而起,拽住箭支,想將那箭從大熊腦中拔出。
林火心中暗暗嘆息。
物競天擇,這兩只小熊沒了母熊保護,又同樣是異種毛色,只怕是不多時,就得死在此地。
渡鴉突然抓住林火衣角。
林火側頭看她。
渡鴉張了張嘴,輕聲說道:“它們也沒了家人……和我一樣。”
林火明白過來,“你想養?”
渡鴉低下頭,沒有說話。
林火怔了怔,他仿佛見到小石頭曾經想要玩具,卻知道家中貧寒,而欲言又止的神色。
心有所感,林火伸出手,摸著渡鴉腦袋,“那就養吧。”
渡鴉立即抬起頭來,眼中滿是神采,興高采烈地“嗯”了一聲。
林火哈哈大笑。
笑聲,沖淡方才憂愁。
林中不遠處,錦衣公子尚未走遠,恨恨瞪著林中那對“狗男女”。
“少爺。”那領頭武師也是盡責,這種時候依舊硬著頭皮發話,“這種高手,我們……我們惹不起……”
“放屁!”錦衣公子極力壓抑聲響,卻難掩話中暴戾,“我馬浮出生至今,什么時候吃過這么大虧!從來都只有我踩別人!在北郡這塊兒,誰他娘的敢踩在老子頭上!老子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武師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馬浮眼中寒光一閃,冷冷笑著,“你派兩個人跟著這對狗男女。我去找拓拔大哥,為我報仇!”
武師面上閃過難為,“少爺,老爺最是不喜你與那拓跋馬賊混在一塊兒,若是……”
馬浮眉頭一皺,嘴角浮現一絲獰笑。
“刷拉!”他驟然抽出背后箭支,一把扎進武師喉中。
武師滿眼皆是難以置信,捂著喉嚨,仰天倒下。
鮮血,從指縫之間泊泊外流。
馬浮看著武師抽搐尸首,裂開嘴角,眉頭皺在一塊兒,似哭似笑,宛若癲狂,“誰還有意見?”
他從袖中抽出一把銀票,丟在武師尸首面上,“撫恤金要多少,有多少人。人!要多少,有多少。本公子再問一遍!”
瘋狂目光,掃過全場,“誰!還!有!意!見!”
剩下護衛盡皆低頭,無人膽敢作答。
人群散去,尸首被枝條胡亂蓋住,不閉雙眼,望向天空,仿佛無聲質問。
無人作答……
林中重歸安寧,唯有蟬鳴鼓噪,一如煩亂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