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侍從的潰敗,在林火意料之外,卻在姜杉意料之中。
就像金甲侍從不曾想到狄國金狼衛與虎頭幫會在這種時刻趕到,林火也不曾想過,會在今夜再次見到赤娜與李虎。
涼平城下的戰爭已經沒有了懸念,金甲侍從潰敗,甚至從今夜之后,或許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金甲侍從的番號。
金狼衛來得快,去得也快,林火都來不及與赤娜說上一句話。兩人只是一個在城下,一個在城上,隔空對望了一眼。
赤娜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的模樣,跨馬佩刀,比男子更加英武。這么些年沒有再見,她身上威嚴之意更重,卻又不是那種鋒芒畢露,而是刀藏鞘中,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林火望著赤娜離去的背影,心里想著,或許就這樣不見也是最好。畢竟呂烽的事情始終橫在他倆之間,兩人都曾說過,終究會將對方斬殺刀下。
金狼衛猶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不見蹤影,只留下遍地尸骸。
孟然之望著金狼衛離去的方向,又看了林火一眼,久久不曾說話。
紀律也從其他城樓趕了過來,他只來得及見到滿地尸首。
“好家伙!”紀律驚嘆一聲,“這些金狼衛倒是走得干脆,留下這么大的戰場等著我們給他們善后。”
林火苦笑道:“他們幫我們打仗,你還指望人家收拾?”
紀律撓頭笑笑,也不多嘴。
林火此時無意與他說上更多,他對孟然之說道:“然之,我有幾件事情,想不明白。”
孟然之深深地看著林火,淡淡說道:“有些事情,我也正想問你。”
林火微微一愣,就想要開口詢問孟然之是什么意思。
孟然之卻一伸手,指了指城下,“我的問題,過會兒等太史先生來了一次參詳便是,你這里可有不少人要見呢。”
林火順著孟然之的手指朝下方望去,便見到虎頭幫的帥旗已經到了城下。那個讓他時常思念的面孔就在城下。
李虎下了馬背,張開雙臂,對著城上林火哈哈大笑,“林子!哥來看你啦!”
林火眼眶頓時濕潤,飛身下了城樓,同樣張開雙臂,與李虎緊緊相擁,他幾乎是哽咽著叫了一聲,“虎哥!”
“哎!”李虎拍了拍林火后背,便一把將他推開,“你現在可是大俠了,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樣子。”
林火破涕為笑,趕緊抹了抹眼角。到了這時候,他才有時間好好看看李虎的變化。多年不見,李虎身上就更加緊實,臉上更是因為西域奔波而皮膚黝黑,滿是風霜。
想到李虎與章昭平只帶著百余人就敢沖入西域,這么多年也不知道經歷過了多少艱辛苦澀,林火頓時鼻頭一酸,“虎哥,這些年,你們過得怎么樣?”
“過得怎樣?”李虎哈哈大笑起來,“我過得那叫一個舒坦,我帶著手下那幫弟兄殺入西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連老婆現在都取了六個,你問虎哥我,過得爽不爽快?”
林火知道李虎是特意不說自己在西域遇到過的困難,說到底,也是怕林火擔心。既然虎哥不愿多說,林火也就不再多問。
不過林火不提問題,李虎眼珠子一轉,卻把林火手腕一抓,“你說你哥我都已經取了六房媳婦兒,你小子怎么樣?做大俠,是不是有很多姑娘喜歡?有沒有收上一兩個,開開葷?”
“虎哥!”林火被李虎說得面色通紅,“怎么才一見面,你就關心這些事情。”
李虎抓著林火手腕不放,“所謂長兄為父,我替老爺子關心關心你的終身大事,還有錯了?”
林火聽著劉虎這話說得沒錯,倒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李虎就當沒有見到林火變差的臉色,一抹胡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我明白了。”他頓了頓,看著林火說道:“你這么拼命給那個武夢打仗,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林火頓時一陣尷尬,將李虎手掌掙脫,“虎哥,別瞎猜了,人家是燕國公主,我是一介布衣……”
“一介布衣怎么了?一國公主怎么了?”李虎不等林火說完就嚷嚷起來,“老子這些年睡過的什么公主圣女兩只手都數不過來,我家里那六個婆娘,一半都是西域的公主!”
林火倒是聽得驚呆了,他只知道李虎這些年都在西域發展,卻沒想到李虎已經發展到了這種地步,竟然能夠將一國公主收入房中,先不管那個國家究竟有多大,李虎如今在西域到底算是何種地位?
“怎么不說話?”李虎見到林火不說話,又狠狠瞪了林火一眼,“難道是那個燕國公主看不上你?”
林火還來不及皆是,李虎面上已然全是怒氣,他如今發起怒來,當真有些百獸之王的氣勢,“老子的弟弟她敢看不上?”他拍了拍林火的肩膀,“林子,你放心,哥這就幫你把那公主搶回來!”
說完這話,李虎便準備回身上馬。
林火還真是擔心他振臂一呼,虎頭幫就掉轉頭去,直接攻到蜀軍大營里面,將武夢劫持了出來。真要是鬧到這一步,那算是怎么回事。
幸好這時候,城樓上又傳來了一聲驚呼,“虎哥!”
林火與李虎同時抬頭望去,便見到一團金光落了下來,正落在兩人跟前——小石頭。
“小石頭!”李虎驚喜叫著,全然把搶公主的事情放到了一邊。
李虎與小石頭又是相互擁抱,兩人無言,兄弟情深皆在無言之中。
兩人抱了一陣方才松開,李虎抬手對這小石頭的胸口就是一拳,“小石頭,可以啊,現在比哥都要壯啦!”
小石頭不好意思地撓著后腦。
李虎這才發現了小石頭頂上五毛,他頓時變了眼色,“你這頭發又是這么回事?”他指著小石頭身上僧裝大驚道:“你小子出家了?”
說到這事情,小石頭反而鎮定了下來,點頭說道:“我與佛有緣。”
“有個屁緣哦,你不就是吃了個佛頭果,這就算是緣分了。”李虎急了,伸手指了指林火,又指了指小石頭,“你們,你們……”他最后只能頓足長嘆,“你們兩個這算是怎么回事兒?一個當了和尚,一個到現在還沒婆娘,你們讓我這個做哥的說你們什么才好。”
林火與小石頭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聳了聳肩。
李虎焦急地吐了口唾沫,“這樣下去可不行。”他朝身后一名親兵招了招手,“大狼,你去,你快去問問,這周圍最近的窯子在哪里。”
林火頓時蒙了,急忙問道:“哥,你找窯子做什么?”
“做什么?”李虎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們倆肯定是還不知道姑娘的好,哥這就帶你們去見識見識。”
這話說得林火與小石頭都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兄弟相見,就變成了這樣一出鬧劇。
偏偏那親兵大狼竟然還點了點頭,正準備去執行任務。
就在林火思考該怎么制止李虎這些荒唐念頭的時候,又有一人從軍陣之中行了出來。多年不見,那人還是書生打扮,腰間別著書冊,只是臉上少了文弱,多了風霜與沉穩,眉梢一小塊刀疤,更添魅力。
章昭平負手行來,將那名講座大狼的親兵攔下,隨后對李虎說道:“胡鬧。”
林火見到章昭平,當年共闖江湖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這時倍感親切。他趕緊拱了拱手,“章師兄,別來無恙。”
章昭平拱手還禮,“林師弟,真是好久不見。”
先不說林火與章昭平之間其樂融融。李虎見著章昭平,竟然縮了縮肩膀,但他還是大聲說道:“兄弟的人生大事,能叫胡鬧嗎?”
章昭平微笑搖頭,望向李虎,“回來之前,你答應過我什么?”
李虎聽到章昭平說出這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章昭平似是早就料到李虎不會說話,于是自問自答道:“你可是答應過我,此間事了,立刻回國。大王,您可是一言九鼎。”
大王?
林火目瞪口呆地看著李虎:剛剛章昭平叫李虎什么?
大王?李虎已經在西域稱王了?
就在林火與小石頭震驚的目光之中,李虎梗著脖子說道:“老子,呸,孤自然是一言九鼎,這個你盡管放心。”
章昭平搖頭,沉聲說道:“虎哥,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了。半個西域的臣民都需要我們的庇護,不能再想過去那樣肆意妄為了。”
“不要再說了。”李虎皺了皺眉,抬起手掌,“我知道我半路撤軍,讓你心中不滿。”
章昭平嘆了口氣,“不是不滿,是可惜。錯過這次戰機,給了淮迪王喘息之際,只怕十年之內,再難一統西域了。”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李虎壓低聲音,宛若低吼,“戰機可以再尋,西域可以再打,但是兄弟,只有一個!”
林火渾身一震,他終于知道,李虎究竟是放下了何等事業,只為了回大燕,助他一臂之力!
何等,情深義重!
眼看李虎與章昭平相持不下,林火趕緊上前,“虎哥!”
李虎看著林火,面上怒意立即變成了笑容,“好了好了,我們兄弟重逢的大喜日子,沒必要生氣。你們也不要擔心,這些年我和窮書生都是這么吵過來的,都是尋常事情。”
林火搖了搖頭,“沒事就好。”
李虎又笑了幾聲,朝四周戰場看了看,“你這里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我那破鄰居淮迪王不安生,我可得快點趕回去,不能讓他把我的地盤給搶咯。”
林火微微一笑,“就和以前一樣,人家用哪只手搶我們兄弟的東西,就打斷他哪只手。”
李虎先是一愣,隨后似是回憶起兩人年少時光,眼眶隱約有些泛紅。但是他甩了甩頭,立即將那份傷感壓下,“說的沒錯!把他的手全部打斷!”
兩人相視一笑,卻誰都沒有繼續說話。
方才見面,又要離別。林火低下雙眼,已經能夠感到這無言中的欲說還休。
李虎最后扯了一個笑臉,他回過身從馬背上取下酒囊,仰頭猛灌一口,“等我干掉了那個淮迪王,就回燕國找你好好喝個痛快。”他將酒囊遞給林火。
林火接過酒囊,同樣豪飲,“還是等我安定大燕,再去西域找哥哥不醉不歸!”
“還有我!還有我!”小石頭竄了上來,將酒囊一把奪了過去。他也是仰頭一口,隨即就被酒水嗆到,不停咳嗽。
林火與李虎哈哈大笑。
三兄弟最后再次擁抱,李虎飛身上馬,領著虎頭軍往遠處走去,臨走之前李虎突然回頭對林火與小石頭喊道:“你們都聽好了,要是有誰欺負你們,你們一定要讓哥知道!就算是在萬里之外,哥也會拍馬趕到!”
說完這話,李虎猛抽馬臀,一騎融入軍中。
只留下林火與小石頭兩人眼眶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