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風飛揚,卷起劉策披風似浪。
黑面紅里,被那勁風滿扯鼓脹。劉策立在墻頭,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雄鷹。
只是這一立,城樓下萬千百姓剎那間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劉策身邊宦官,正準備領頭山呼萬歲,卻被劉策揮手制止。
他立在墻頭上,俯視地上百姓,目光緩緩掃過,就像是無形利刃從每個人身上摩挲而去。
方才還只是安靜,現在卻是誰都不敢亂動。
劉策終于說了一句話,“很多人想要見孤一面,想要看看,一個生于吳國,流亡燕國,最后又回到吳國,重奪王位的人,到底是怎樣一個怪物。”
他展開雙臂,“現在你們看到了,孤便立在這里,與你們想要見到的是不是一樣?”
城樓下諸多百姓,稍有竊竊私語。
劉策在城墻上來回走動,一邊發笑,“孤聽過一些傳聞,說孤身高八尺腰圍八尺,說孤青面獠牙,雞胸熊背。還有的更夸張,說孤之所以能夠從當年那場浩劫之中活下來,全因為孤每日要吃一個小兒。”
“一個小兒。”劉策說到這里,倒是自己也忍不住冷笑出聲,“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成了怪物。”
城樓下百姓議論之音更響,更有愈演愈烈之勢。
聞天在劉策身后見到這般情景,略微皺眉。他按住刀柄就要上前。左徒明就在此時給他使了個眼色。
左徒明又稍稍搖頭。
聞天終于是松開刀柄,靜靜地立在原地。
而在此時,城樓下百姓喧囂宛若炸鍋一般,劉策便在此時縱身一躍,“你們看!”
劉策一躍上墻垛,飛吹披風起,宛若遮云蔽日。他對著城樓下百姓大吼,“你們仔細看看,孤和你們,可有半點不同?”
城樓下百姓紛紛愣住,再次將目光聚攏在劉策一人身上。
劉策卻漸漸放緩了聲音,就連雙手也放了下來,只是朝外稍稍攤開,“孤和諸位一樣,全都是土生土長的吳國人。我們共飲龍江水,我們同宿共工土,我們一心只望吳國繁榮富強。”
“可是!”劉策陡然提高音量,“他們!”他手指著城樓上懸掛的十三顆人頭,“他們號稱吳國人,披著吳國大官的衣服,但是心里卻是被燕國嚇破膽子的老狗!他們不配做官,更不配自稱吳國人!”
城樓之下百姓,望著城墻上用竹籠懸掛著的各個人頭,皆是說不出話來。
鮮血便從竹籠的縫隙中流淌出來,滴滴答答滿地都是。這些大官,或是有著華彩文章,或是名滿吳國,或是三代老臣,可如今全都已經身首異處。
全都因為一個公主?一個吳國公主?
若是沒人心里有疑問,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這些質詢的目光,劉策全部看在眼中。然而他不慌不忙,繼續說道:“孤知道,你們一定會怪孤,為了一個別國公主,才會引來燕國怒火。”
“可是。”劉策冷哼出聲,“只需他燕國有怒火,我們吳國為道義救人,便是大逆不道?我吳國之事,憑什么由他燕國說三道四?他燕國怒火難遏,我吳國便要引頸受戮?這是什么道理?這是天大的笑話!”
說話之時!人群中突然一亂。
卻是有五人沖出人群。
其中兩名壯漢,渾身肌肉盤結。他兩人雙手各持一柄鋼槍,發出一聲怒吼,將手中鋼槍飛射向城墻壁壘。
“噗!噗!噗!噗!”四聲悶響,那鋼槍射入槍中,正如階梯。而另外持刀三人踏著鋼槍末尾,飛身直上墻頭。
他們口中同時大喝,“劉策狗賊!與燕國作對!你這是自取滅亡!”
城垛上劉策紋絲不動,仿佛未將這三人看在眼中。
這等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氣魄,令城下百姓折服。可百姓也為劉策安危擔憂。
確實他們完全不用擔憂,因為劉策身后聞天,絕不會讓劉策傷到半根毫毛。
幾乎是在瞬間,聞天已經從劉策身邊越過。
他腰上那條藍腰帶舞動起來,聞天身在空中便如綢緞一般隨風而舞。
刀出一閃,斬殺一人。
刀出三閃,方才躍起的殺手,已經重新墜落地上。而那兩名投槍的壯漢,也被城中甲士控制,跪在直刀之下。
那兩名壯漢見到同伴身死,也是虎目含淚。其中一人死死瞪了墻上一眼,徑直貼近鋼刀自己抹了脖子。
另一人破口大罵,“劉策!你冥頑不明!我們根本不是燕國的對手!我們吳國贏不了的!絕對贏不了的!生路只有求和,生路只有投誠,生路……”
聞天冷月刀再閃,最后那名壯漢額頭破開一條血線,同樣栽倒斃命。
周圍百姓見到這般變故,皆是面面相覷,他們似乎被這些殺手話語所感染。好像真是如同他們所說,吳國又怎么會是燕國的對手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燕國現在國內局勢不穩,若是和楊國交戰,吳國還是全無勝算。
士氣,仿佛在瞬間跌落到了極點。
城樓之上劉策,依舊將這些變化收入眼中。他突然發聲質問,“你們覺得,我們輸定了?”
城樓之下百姓盡皆低垂頭顱,不發一言。
劉策大笑一聲,“抬起頭來!看著你們的大王!告訴我,你們便是這些老狗話中所說的不堪一擊?我們吳國人便注定贏不了燕國?今天他燕國要回一個公主,明天他需我們朝貢,后天他討我們土地,未來國將不國!這!便是吳國?這!便是吳人?”
聲聲質問,底下鴉雀無聲。
過了許久,劉策方才一聲嘆息,“孤記憶中的吳國,不是這樣的。”
劉策仰天長嘆,“當年胡人占領中原,我們寧愿跨江求生,也不愿屈服于人。我們在這窮山惡水之上重建家園,只靠自己雙手。我們建起城市,國家,不向老天求饒半分。堅韌,不屈,這才是我吳國風骨。”
“可如今,燕國將有數十萬精兵枕戈對岸。然而我吳國男兒……”劉策低聲嘆息,“何在?”
城樓之下,針落可聞。
劉策搖了搖頭,似是凝重,又似是失望,“即便是這樣,就算只有孤一人,哪怕去而不返,也不能讓吳國被天下人恥笑!”他似是覺得這話再說下去,也是索然無味,便準備反身離開。
就在此時,人群之中一人單膝跪地,“小人吳洋!愿隨大王北上御敵!”
劉策身形頓住。
人群之中又有人跪倒,“小人楊淼!愿隨大王北上御敵!”
“小人王康……”
“小人崔劍……”
“小人……”
“小人……”
城下百姓,精壯男兒皆是跪伏在地。
嘈雜話語終是匯成一句,“愿隨大王北上御敵!!!”
劉策緩緩回過身來,看著底下百姓,哈哈大笑,“民心可用!大事可成!”
城樓下百姓山呼萬歲,劉策微笑著退下城垛。
左徒明這才上前,對劉策拱手,“恭喜大王,今日之事很快便會傳遍吳國,到時候國內必定是上下一心,眾志成城。”
劉策斂去面上笑意,對左徒明說道:“那五名殺手,是你安排的?”
左徒明笑而不語。
劉策拍了拍他肩膀,“善待他們的家人,他們五個,也要厚葬。”
左徒明拱手,“為國犧牲之人,臣絕不辜負。”
劉策點了點頭,不置可否,緩緩走入四門樓中。
與此同時,鐵匠鋪中,武夢終于推門而出。
林火原本坐在院中等她,昌意都枕在林火肩頭酣睡。現在見到武夢,林火自然站起身來。他突然起身,倒是讓昌意摔了個滿口黃泥。
“我是你師兄啊!師兄!”昌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你就這么對我?啊?你的禮是哪個老頭兒教的!等我回了九霄,立馬趕去揍他一頓!”
昌意在那邊聒噪,林火卻未將這些放在心上。他現在眼中只有武夢一人,“武夢,昨天的事情……”
武夢出聲將林火打斷,“昨天的事情,我已經想明白了。”她看了林火一眼,“卻不知道,你有沒有想明白。”
林火點了點頭,“我自然想明白了。”
武夢略微皺眉,“若是選了這條路,我便是反了我那弟弟,我未來可能要執掌燕國,我與你……”
林火搖了搖頭,“燕國百姓需要的是武夢,是精明強悍的曌夢公主,不是善解人意的南柯。”
武夢忍不住問道:“那你呢?你怎么不想想自己?”
林火又是搖頭,“我的心落在獨秀山下,灑在龍江水中。”
武夢仰頭看著林火,“活人,怎么和死人去爭?”她剎那紅了眼眶。
林火伸手想要去撫武夢秀發,卻又停在半空,緩緩收了回來,“百萬燕國百姓,正等著公主去救。我什么都算不上。”
武夢咬住下唇,又是松口,“既然如此,我們出發吧。”
林火點了點頭,“我去打點行李馬匹。”說罷,便轉過身去。他拖著昌意,離開大院。
武夢望著林火背影,低聲呢喃,“既然你這么希望我做曌夢公主,那我便去做這曌夢公主又何妨?”
劉策忙于軍務,準備與燕國戰爭,依照計劃,林火一行也該早些上路。他們最后匆匆一聚,便分頭兩邊。林火,武夢與昌意三人,踏上旅途。
半月后,在昌意向導之下,三人終于踏上楚國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