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母叫什么?”
“我……我記不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坐于桌邊,手中提著毛筆,時刻記錄兩人對話。
“貓……貓怔仲……”貓怔仲渾身纏滿紗布,躺在床上,滿眼疑惑。
屋內(nèi)擺設(shè)溫馨,像是客棧,又像是農(nóng)居,卻只有他們二人,略顯冷清。
中年男子頭也不抬,繼續(xù)問道:“你知道自己從哪里來?”
貓怔仲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
“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中年男子又拋出一個問題。
貓怔仲皺了皺眉,沉吟片刻,不確定地說道:“劍……劍客?”
中年男子抬起頭來,看著貓怔仲,“你想起什么了?”
貓怔仲拉住被角,搖了搖頭,“我醒來的時候,手里有一柄劍,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我知道那劍很重要。只有劍客,才會覺得劍很重要吧,不是嗎?”
中年男子看了眼床邊,貓怔仲的木杖劍,正靜靜靠著床板。
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轉(zhuǎn)過頭,朝這邊望來。
溫馨內(nèi)飾之外,卻是冰冷鐵門。
這里不是客棧,更不是農(nóng)居,而是一座監(jiān)牢。
而在牢門之外,還有兩人,正在觀察屋內(nèi)情況。
那兩人,正是楓叔與山師陰。
山師陰給了那中年男子,一個“繼續(xù)”的手勢。
那中年男子,便又開始問些不痛不癢的問題。
山師陰對身邊楓叔輕聲問道:“查到些什么?”
楓叔恭敬回應(yīng),“貓怔仲身中十八刀,六劍。不過這些并不是最為駭人聽聞之處。”
“哦?”山師陰繞著鬢角,“還有什么,能讓一個天位這么狼狽?另一個天位?岳山附近怕是沒有了。”
“不是天位。”楓叔瞥了一眼屋內(nèi),輕聲回應(yīng),“是毒藥。”
“毒藥?”山師陰來了興趣,“能瞬間毒翻天位的毒藥?”
“是一種慢性毒藥。”楓叔咬了咬牙,“下毒之人極為陰狠,貓怔仲應(yīng)該中毒已有三年以上。我們的人也解不出那毒藥配方,只能大致知道功效。”
山師陰并不說話,靜靜等待楓叔解釋。
楓叔似乎有些后怕,“此毒平日里潛伏于人體內(nèi),便是連天位也不能察覺。然后只需一劑藥引,那劇毒便會在三個呼吸間,令人斃命。貓怔仲也是好運(yùn)。那毒與他體內(nèi)龍荔毒素中和不少,否則,即便他是天位,也得死在山上。”
說到此處,他抬起頭看著屋中貓怔仲,“不過,他身中劇毒,更是扛了十八刀六劍,生生殺出重圍,實(shí)在令人心生敬佩。如今只是毒壞了腦袋,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楓叔又沉聲說道:“手下剛發(fā)現(xiàn)他時,他已神志不清,渾身是血倒在雪地之中,就連身子也被埋了一半,卻還反復(fù)念叨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是何力量,撐著他活了下來。”
山師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這毒,會不會影響他的功力?”
楓叔愣了愣神,他不知山師陰為何問起此事,但也盡職回答,“怕是會有影響,還得等他康復(fù)之后,才能知道詳情。若是他連功夫都忘了,那空有一身真元,也就是個力氣大些的普通人。”
山師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們?nèi)缃窳粼谘鄧芍^是危機(jī)四伏。若是能多個天位助力,那是再好不過。”
兩人談話至此,牢中男子問到一個問題,“你還記得,柳鳳泊是誰嗎?”
“柳……鳳……泊?”貓怔仲滿臉皆是疑惑,眉頭緊皺。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準(zhǔn)備繼續(xù)提問。
貓怔仲卻突然提高音量,“他是誰?”
“誰?”中年男子疑惑問道。
卻見到貓怔仲掙扎著坐起身來,“我問你,柳鳳泊是誰?”
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戒備,“你想起了柳鳳泊?”
“我想不起來。”貓怔仲抱住自己腦袋,“我想不起來!”
他突然跳下床來,一個箭步竄到中年男子面前,“他是誰?我是誰?為什么我什么都不記得?”
貓怔仲一把拽住男子衣領(lǐng),“你知道!你一定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你為什么不愿意告訴我?為什么?”
中年男子憋得臉頰發(fā)紅,喘息說道:“我什么都不……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貓怔仲面上扭曲一片,“那你就去死吧!”
他一手拎住那人,另一手回身去拔床邊木杖劍。
“咣當(dāng)”一聲,楓叔闖入屋內(nèi),一把按住貓怔仲手腕,“貓怔仲!冷靜一些!”
貓怔仲轉(zhuǎn)過頭來不懼,放開手中男子,冷眼看著楓叔,“你又是誰?”
楓叔正要說話,卻感到渾身一沉。
貓怔仲竟然放出了天位威壓。
楓叔只能在威壓之下,艱難說道:“我是你朋友。”
“朋友?”隨著威壓釋放,貓怔仲身上紗布滲出血來,可那天位威壓,不減反增。他幾乎是在咆哮,“沒人配和本座做朋友!”
他反手拽緊楓叔,另一只手提劍出鞘。
局勢眼看就要失控。
山師陰倚著門框,艱難出聲,“貓怔仲!我知道你是誰!”
貓怔仲轉(zhuǎn)過頭來,身上威壓稍減。
山師陰稍稍喘了口氣,突然面露譏諷,“你殺人無數(shù),你惡貫滿盈,你罪大惡極,你若活在世上,簡直天地不容。”
貓怔仲張大雙眼,就差噴出火來,“你撒謊!”
“沒錯!”山師陰接道:“我撒謊!那是你,那也不是你。”
貓怔仲滿臉疑惑,低頭呢喃,“是我?不是我?”
不知不覺,他收起身上威壓。
山師陰已是滿頭冷汗,但他無暇去擦,向前一步,抬起貓怔仲腦袋,與他雙眼對視,“罪惡滔天,那是昨日之你,卻不是今日之你。”
貓怔仲眼中迷茫,“那今日之我,又是誰?”
山師陰正色說道:“你,依舊是你。這次失憶正是天賜之時。讓你與昔日割斷,讓你重獲新生!”
“重獲新生?我不需要!”貓怔仲想要低頭,卻被山師陰牢牢抓住,“你難道不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變成什么模樣?”
“可我……”貓怔仲躊躇說道:“可我不知道自己該變成什么模樣。”
“沒有關(guān)系。”山師陰面上綻放笑容,“讓我來幫你。”
半個時辰后。
山師陰一行離開私牢。
人群之中,多了一人,戴貓臉面具,喚作,“瘋貓”。
與此同時,朝北路上,原本浩浩蕩蕩百來人,如今只剩三騎。
林火在左,呂烽在右,姜杉在兩人之間,嘟囔著似是不滿,“就不能弄輛馬車?我可是個病鬼。”
呂烽嘖了嘖嘴,“我們是在逃命,又不是去郊游。況且你要真知道自己是病鬼,就該把酒戒了。”
姜杉趕緊擺手,“戒不得,戒不得,酒可是我續(xù)命良藥。”
兩人斗嘴,林火卻在一邊有些沉默。
姜杉心思細(xì)膩,立刻看出他心情不妥,調(diào)笑道:“我們的林大少爺,這又是怎么了?”
林火搖了搖頭,“我們下山之時如此多人,章昭平隨我虎哥去了西域。紅袍兒與楓叔留在了上至。小石頭也與和尚們結(jié)伴而去。南柯……不,武夢……”林火終究沒說下去。
姜杉單手拉著韁繩,另一只手掏出酒囊,咬開塞子,緩緩飲了一口,“曲終人散,月圓月缺,本就如此。愛人永不離棄,兄弟并肩一生,誰都想要。可生來病死,天地輪回,終有先走后去。”
被姜杉這么一說,林火心中更感沉重。
“所以。”姜杉眨了眨眼,突然間手中酒囊扔給林火。
林火手忙腳亂接住酒囊,卻還是翻了不少在衣襟之上。
姜杉哈哈大笑,“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他猛然一抽馬鞭,胯下花馬加速疾馳,“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說話間,姜杉已然沖出五步開外,他突然放開韁繩,張開雙臂,任由胯下花馬肆意狂奔。
狂風(fēng)吹亂他未束散發(fā),馬上之人,笑聲直達(dá)云霄,“拍馬去,雪鋪平原,玉塵舞,酒佐豪情。昨日已去。今日猶存。明日何處?不臥金屋,不睡龍輦,不愁前途。但求,云邊牧馬,風(fēng)中長歌,任他遍地荊棘,陰云密布。共舉盞!滿飲此杯!同銷萬古躊躇!”
呂烽看了林火一眼,咧嘴一笑,同樣縱馬而去,撥開酒囊笑聲應(yīng)和,“滿飲此杯!滿飲此杯!”
林火望著姜杉與呂烽背影,再看手中酒囊。
緊鎖眉頭驟然打開!
他揚(yáng)起脖頸,將囊中之酒,一口飲盡。
酒水流過嘴角,酒香散于風(fēng)中,林火哈哈大笑。
他只覺心中郁結(jié)隨風(fēng)而去,更覺眼前天地一片遼闊。
“等等我!”
三少年,一路向北而行。
北塞縱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