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林火已在銅鏡前,擺正衣冠。
他將那套貂裘疊在一邊,換上了一身獵裝。
這是他這幾日,特地問呂烽討要的。
那華貴服飾,他總是穿不習(xí)慣,還沒粗皮獵裝穿著貼心。
更別說,今日便是,上九霄的約定之日。
其實,林火特地穿了獵裝,也是為求心安,仿佛回到龍興歲月。
將千磨劍跨在腰上,林火深吸口氣,仍舊有些心煩。
推開房門,清晨冷冽,哈氣成冰。
寒風(fēng)撲面輕撫,才算是讓他穩(wěn)下心神。
“吱呀”一聲,山師陰也探出頭來。
他今日換了九霄白衫,腦后綁一紅綢,少了慵懶,多了書卷氣息。
兩人相視一笑,不曾多言,徑直出了醫(yī)館。
馬車昨夜便準(zhǔn)備妥當(dāng),山師陰拉開擋簾,卻愣了愣神,“姑娘也早得很。”
姑娘?
南柯姑娘?
林火聞言一驚,望向車內(nèi),正看到南柯姑娘端坐車中。
今日南柯姑娘褪了紅氅,換了身正紅武服,發(fā)髻卷起,看著英姿颯爽。
林火撓了撓后腦,“南柯姑娘,怎么會在這里?”
南柯姑娘望了過來,“你們能去,我就不能去?”
“不,不是。”林火趕緊解釋,“我們今日要入九霄內(nèi)門,聽說得經(jīng)歷一番考驗。南柯姑娘若是起了興致,想要游玩,可等我們回來,再……”
他話未說完,便被南柯打斷,“我也要入九霄內(nèi)門。”
“什么?”林火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山師陰皺了皺眉,“你又不聾,她也說得清楚,她也要入內(nèi)門。”
“不是。”林火還未反應(yīng)過來,“姑娘為何要入內(nèi)門?”
南柯姑娘淡淡回應(yīng),“我千里迢迢趕來此地。便是與父親約定,要入九霄宗門。”說罷,神色稍顯暗淡。
和父親的約定嗎?
林火雖是單純,卻不愚蠢,見著南柯姑娘臉色有異,也不多問,那便帶上她,一起上路。
他讓山師陰快些坐進(jìn)車?yán)铮笳邊s對他壞笑,“其實,我會趕馬車。”
林火迷茫地?fù)u了搖頭,“你說什么?”
山師陰嘿嘿一笑,反手將林火推入車內(nèi),“我來趕會兒車,你和南柯姑娘,好好聊聊。”
林火大窘,此刻要是再出車外,只怕越描越黑。
這山師陰,真是讓人為難。
林火心中暗暗埋怨,手上卻鞠了一禮,“打擾姑娘了。”
南柯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林火只得坐下,與南柯姑娘相隔兩端。
馬車動了起來,山師陰手法還算平穩(wěn),可林火內(nèi)心,卻難穩(wěn)定。
心里一陣抓耳撓腮,不知該說些什么。
又不敢看對方,偶爾偷瞄,卻見到南柯正在閉目養(yǎng)神。
沒得話說,倆人一路沉默。
山師陰在外趕車,穿過九霄書院,約莫半個時辰,便已到了龍門山腳。
早有兩人在那久候。
花袍依舊花袍,只是袍上換了牡丹。
呂烽居然沒穿獵裝,反倒是換上書生儒服。
晨風(fēng)拂動,花袍輕擺,儒服迎風(fēng),倒是有了幾分讀書人的模樣。
天寒,花袍緊了緊衣衫,“你們再晚來一些,我可得凍死了。”
呂烽笑他:“誰叫你身嬌體弱,比個姑娘還不如。”
姜杉嘖了嘖嘴,“這大清早還不是只有我們幾個,那又會有姑娘……”
話語梗在嘴里,因為南柯姑娘,撩開車簾。
山師陰將她扶到車下,玩味地看著花袍。
呂烽捧腹大笑。
姜杉轉(zhuǎn)過身去,舉葫飲酒,“喝酒暖身,喝酒暖身。”
呂烽猶自笑個不停,姜杉舉起酒葫,就是一記暴栗,“你就不能安靜點,今天是來引路的。”
呂烽揉了揉額頭,還在暗暗偷笑。
姜杉也懶得理他,問道:“南柯姑娘,也要入門?”
姑娘點了點頭,看似準(zhǔn)備妥當(dāng),林火還是從她臉上,見著幾絲緊張。
姜杉晃著酒葫,“莫慌,死不了人的。”
他引著眾人,邁入林中。
入林之前,林火抬頭去望。
松柏在前,枯木在后,一帶常青,一帶灰。
朝霧似紗,似綢,縈系林間。
峰潛霧中,不識前路何方。
姜杉領(lǐng)著眾人,在林中前進(jìn),深處林中,難知身處何處。
行不多遠(yuǎn),面前便有三分岔道。
姜杉在這里停下步伐,“再往前走,便是守山迷陣了。”
南柯下意識地靠近林火,林火看她,臉上慌張更濃。
姜杉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入我宗門簡單,只要你們能找到宗門所在,便是內(nèi)門中人了。”
林火聞言一愣,“茫茫山野,如何去找?”
他自是不怕,靠山而活,依林而生的他,有信心找出林中蛛絲馬跡。
可南柯姑娘怎么辦?一看便是大家閨秀,只怕從未在林中生活過。
姜杉搖了搖頭,豎起兩根手指,“有兩種方法,第一個靠腦子。”
林火點了點頭。
姜杉收起一根手指,接著說道:“第二,靠運氣。”
“靠運氣?”林火聞言一愣,“這也行?”
姜杉飲了口酒,“你面前這個莽夫,當(dāng)初就是靠運氣,誤打誤撞入了門內(nèi)。”
呂烽臉一紅,“什么叫誤打誤撞?大胥先生說了,氣運也是實力的一種!”
“還真是隨意。”林火苦笑不得,轉(zhuǎn)念一想反應(yīng)過來,“入的門內(nèi)?你倆都是內(nèi)門中人?”
山師陰嘆了口氣,“你還真是后知后覺,這不明擺著的。這幾日你在山下書院,難道沒帶腦子?村中內(nèi)門中人,可是不少。”
林火撓了撓頭,又問道:“可否三人一起入林?”
姜杉露出玩味笑容,“你若愿意,再多人也是沒有問題。”
聽到這話,林火心中篤定。若是三人一起,他便能照應(yīng)另外兩人。為了知曉老爺子的消息。林火會豁盡全力。
話至此處,姜杉與呂烽對視一眼。
姜杉調(diào)笑拱手,“我和呂大財主,就先行上山,在門前恭迎三位大駕。”
林火三人拱手還禮。
姜杉與呂烽轉(zhuǎn)過身去,挑著了中間岔道,便走了進(jìn)去。
南柯姑娘,立刻跟上。
山師陰挑了挑眉,也慢慢跟上腳步。
林火轉(zhuǎn)念一想,他們既然是內(nèi)門中人,肯定識得上山途徑,跟著他倆,定能找到出路。
他也邁開腳步。
姜杉回頭對三人眨眼。
兩人在前,三人在后。
林中幽暗曲折,又有山霧迷蹤,兩人行得不快,但也若隱若現(xiàn)。
突逢一個急轉(zhuǎn),前方兩人轉(zhuǎn)到林后。
南柯姑娘追上,林火心中擔(dān)心,追趕上去。
轉(zhuǎn)過急角,林火愣在當(dāng)場。
轉(zhuǎn)角后一條林中長道,可面前只有南柯姑娘,再無他人。
他們?nèi)チ四睦铮?
周遭迷霧,越發(fā)陰冷。
山師陰這才走了過來,淡淡說道:“你們啊,也是想得美。若是九霄宗門如此好找,隨便投機(jī)取巧,恐怕早就被人踏破門檻了。”
南柯姑娘咬了咬下唇,繼續(xù)前行。
林火沉下心來,這九霄如此神秘,定然不會簡單。
山師陰跟在兩人身后,左顧右盼,口中不時念念有詞,“兌澤,震雷,坎水……”
林火與南柯并肩,又在林中行了許久,眼前豁然開朗。
林火一驚,竟然又回到了岔道!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全做了白工。
不能這樣下去,得找個對策。
林火想與山師陰商量,回頭一看,空無一人!
山師陰,消失無蹤!
林火只覺得背脊發(fā)寒,這鬼林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再去看南柯姑娘,后者極力忍住,但還是能見驚懼。
這林子,難道會吃人。
林火晃了晃腦袋,告誡自己,不能亂了陣腳。
方才姜杉說過,這試煉,不會有性命之憂。
林火從不相信鬼神之說。
想想方才,花袍與呂烽也是突然失蹤,絕不是林子鬧鬼。
那么唯有一個解釋。
山師陰,尋到了入山路徑!
不愧是紅袍兒。
林火心中暗暗贊嘆。
“他挺有本事。”南柯姑娘小聲說道,顯然也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
林火苦笑,“他既然入得林中,就剩我倆了。”
南柯姑娘點了點頭,不曾多言。
林火看著眼前岔道,“我們再走一遍,山師陰必定給我們留下了線索。”
南柯姑娘微微皺眉,“方才我們是在后半段,與山師陰走散,這次不妨倒行。”
林火點頭稱是。
兩個調(diào)轉(zhuǎn)身子,又入林中。
林火仔細(xì)探查,一路走去,路上并無山師腳印,看來還在前方。
“在那里!”南柯姑娘突然加快腳步。
林火不明所以,抬頭去看,見著林中有一紅綢,迎風(fēng)而舞。
那必定是山師陰留下的線索!
林火心中大喜,去追南柯姑娘。
從林縫中能夠瞥見紅綢,不過林深木茂,得繞過一個小圈。
南柯姑娘走得極快,等林火轉(zhuǎn)過圈來,眼前再次空空蕩蕩。
紅綢不再,紅衣不再!唯有幽深林道。
冷汗順脊而下。
林火呆立當(dāng)場。
林深霧濃空幽靜,敢問前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