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瑤光殿之后,容淺就朝著普救寺的后山走去,回到郢都之后,除卻病發作的時候,她還未像今日這般不冷靜,也或者說,有些事情即便是過了再久,在她心里也都是永遠不可觸犯的逆鱗。哪怕忘記一切,有關于她,卻是她如何也忘不掉的堅守。
漫山的桃花盛開,花瓣紛飛間,似乎又是那年歲月,可是那年歲月又是如何?曾經,是誰,在這里許下今生不離不棄的承諾,而到了最后,終究是超出了她的記憶之外,縱是偶然憶起,那些美好早已經支離破碎。
那一身淡紫色長裙的女子走在花叢間,眉目間清冷淡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的變化,她的手輕輕觸碰著那粉嫩的顏色,眉目間也曾有過流連,可是終究只是一眼。
走出那花海,容淺的目光忽的落到了對面不遠處的一座高峰,那里的視線似乎比這里還要好,應該會是個僻靜的去處。
就在她準備過去的時候,突然前面不遠處冒出一個人影,那人一身淡青色錦袍,正蹲在地上找尋著什么東西,準確來說是在草堆里找東西,而且這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麻煩閣下抬下腳,這是在下要找的藥材。”那人的聲音溫和知禮,聽起來倒是悅耳,他抬起頭,還算俊朗的臉上帶著笑容,然而在看到眼前的人的模樣的時候,那笑容瞬間僵硬下來,隨即冷笑一聲,“榮寧公主該不會知道在下在這里找藥材,所以故意前來破壞的吧。”要不是她干的好事,他何至于現在還要來此采藥給那云靈公主使用。這女人分明是知道了他要給云靈公主治病,所以故意來搗亂。
聽著這話,容淺嘴角微不可見的抽搐了下,她到底是有多閑,才會故意來破壞他踩藥。看著他一臉不屑的樣子,她淡淡說道:“有誰規定了,這條路就只能你易先生走,就不允許我走了?”
“哼,你也就只會這般伶牙俐齒的狡辯了。”易南潯嗤笑一聲,看向容淺的目光愈發不屑,“就算云靈公主說話傷人,你也不至于將人家一個女孩子的嘴踩成那樣吧,將心比心,你這心腸真是比她惡毒了不止百倍千倍。再說你受封為皇室公主,理當對她親近仁厚才是。”
惡毒?這樣便是惡毒了嗎?容淺看著易南潯那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心下好笑,他這好管閑事又拎不清狀況的性子能不能改改。若不是看在老頭子的面子上,她還真是想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難道我受封為榮寧公主就該對他們皇室搖尾乞憐,感恩戴德,易先生這是什么道理?難道是我主動要成為榮寧公主的嗎?你不是最講究尊卑的嗎?按道理來說,我既然是榮寧公主,就是她的長姐,那么她就該對我恭敬千倍才是。況且,她對我不恭敬,我教訓下妹妹,又礙著易先生什么事情了。不過……”容淺看著易南潯漸漸變青的臉色,嘴角勾起一絲輕慢的笑容,“仁心圣手素來仁義,想來若是有人罵你是野種,有人罵你娘跟別的男人有染,你都可以繼續一副云淡風輕,笑意從容的樣子。”
“你胡說什么……”易南潯臉色瞬間鐵青,怒瞪著容淺,他什么時候是這個意思,若是有人敢辱罵他母親,他絕對不會放過那人。
容淺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她瞥了易南潯一眼,“我有胡說嗎?你不能忍,便讓別人忍,又是什么道理?難道易先生的標準與別人的標準是不一樣的?”
“我……”易南潯一張臉漲得通紅,論口才,他真的比不過容淺,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容淺不再看易南潯,抬腳朝著前方走去,空氣中淡淡的聲音緩緩傳出,“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公正仁義,是非對錯并不是一人所能決定,你憑什么拿你的標準去約束別人。不干你的事情,別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是藥王谷的人,便是普世救人的神了嗎?還是別自視太高的好!”
看著那離開的淡紫色的身影,易南潯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他咬牙怒瞪著容淺的背影,好一個容淺,好一個榮寧公主。竟然敢瞧不起他們藥王谷!竟然敢瞧不起他!
容淺能感覺到身后之人那憤怒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她身上,有些話她是說的很直接,但是若不是看在老頭子的面子上,這些話她都懶得說,而是直接將他踢到山下,她最討厭的就是他這樣唧唧歪歪,搞不清楚狀況的人。
走了一會兒,容淺回過頭來,易南潯菜好藥已經離開了,依照易南潯的醫術,醫好楚云靈不是難事,楚云靈是不是毀容了她并不關心,但是那種痛苦想來她是畢生難忘的了,這樣就夠了,真正可怕,最讓人受折磨的其實是人內心的恐懼。
看了不遠處的山峰一眼,容淺燦亮的眸中華光一閃,她身體縱身而起,朝著對面的山巒而去。
山頂,云海霧繞,一身淡紫色長裙的女子從天而降,她的目光落到了不遠處席地而坐的和尚身上,眉梢微皺。然而很快,她便移開目光看向了山下,層巒疊嶂的山峰起起伏伏,朝著遠處蔓延,若不是站在這里,不會發現遠處北楚的帝都郢都被群山環繞,像是倍受呵護的明珠一般。那些山巒雖然不高,但是卻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也難怪歷代都有皇帝將帝都建在這里。
“阿彌陀佛,施主從這山頂看山下萬物可看出些什么了?”突然一個老者的聲音傳來。
容淺回過頭看著不遠處那安然盤坐的和尚,他一身陳舊的袈裟,胡須全白,然而那張臉卻如幼童一般,不見半分的蒼老。風微微揚起,那淡紫色的裙擺隨風搖曳,她單手背負,另一只手擱于身前,燦亮的眸微微抬起,淡淡說道:“能看到什么,我需要看到什么,這蕓蕓眾生就在我腳下,我便是王者。”她全身一股凜然霸氣洋溢而出,這一刻她仿佛是君臨天下的王者一般。忽而,那裙裾曳地而起,她緩緩朝著那和尚走去,整個山頂像是被什么籠罩住了一般,周遭的氣流更像是被什么隔絕了,無聲無息。
“看樣子天算大師是特意在此等我嗎?”容淺站在那鶴須童顏的和尚面前,全身氣勢驟然降下,深邃的目光冷若寒冰,她瞟了那石桌上的棋局,眸色深了深。
天算大師單手作禪語,輕念一聲,“阿彌陀佛。”她抬起頭看著面前冷漠如冰的女子,“施主,好久不見,你身上的煞氣似乎越來越重了。”
“殺的人多了,煞氣自然重,天算大師不是號稱神算嗎?怎么會不知道。”容淺淡淡說道,眼底劃過一絲嘲諷之色。
天算大師聞言雙目微閉,低念一聲佛語,嘆息說道:“施主為何時至今日還放不下心中執念,這蕓蕓眾生,生來平等,又有誰是天生該死。是非生死,自有天定,施主這般就不怕折了壽數?”
看著天算大師臉上的不忍之色,容淺冷笑一聲,“生來平等?若這人生來平等,又如何會有這皇權?若人生來平等,那為何我是外室所生的庶出之女?若人生來平等,天算大師你,憑什么享受世人的供奉?若這世間萬事都能由天而定,為何世上那么多人受苦受難?這是不是在說,這老天根本就無法公斷萬事,那么我為何要遵從所謂天意。天意又是什么?難道你一句批言命算就是天意?我與你有什么不同,不也是人,為什么我的話就不能是天意?”
“阿彌陀佛,施主,你可知你一念之差,天下蒼生都會受盡劫難?你所求之事不過往事,冤冤相報何時了,施主你如今已凡心入魔,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天算大師微垂著頭,勸說著。
容淺臉色驟然一冷,她微瞇著眼,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天算大師這話說了許多遍了,以前我不會聽,以后我更不會聽,但是,就怕我以后再也不想聽到,所以,你以后休要再提,否則——”說到這里,她嘴角忽地勾起一抹殘酷的笑容,“我不介意讓天算大師成為我腳下蕓蕓眾生中的一人。”
天算大師抬起頭,那安詳的目光對上容淺滿眼的殺意,山頂的風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兩個人靜默而立,容淺面上殺氣不減,渾身冰寒之氣越來越盛,周身似有冰刃環繞一般,地上甚至能看到冰刺。然而那冰寒之氣漲到了一定程度卻無法再往上漲了。
忽而,一陣風吹過,容淺全身氣機陡然一收,她冷眼看著地上坐著的面不改色的人,微微皺眉,老怪物!
天算大師看著容淺眼底的冰冷,忽地嘆息一聲,“既然老衲無法勸說施主,不若我們來手談一局如何,若施主勝了,老衲再不過問施主之事;若施主輸了,希望施主能放下屠刀。”
容淺瞥了地上的棋局一眼,原來這盤棋是為她準備的,呵,她淡紫色的長裙微微掀起,她身體驟然下降,席地而坐,執起一枚棋子,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怕是要染大師失望了,這屠刀還真是沒辦法放下,不過大師非要手談一局,君無言奉陪到底。當然,我不介意讓大師更失望些!”話落,她直接落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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