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晚霞輝映。
已為枯零的纖纖瘦枝,在晚風中搖曳,一地疏影隨之微顫。
這日,我在書房處理完當日之事后,便前往萬春殿。
自與上官意關系緊張后,我已有近十日未曾去看過上官旭了。今兒,去看望他,乃愧意作祟,畢竟他于此事之中很是無辜。
到得園中,卻見他難得的竟在黃昏時分,習起劍來。
上官旭一身暗紅圓領衣袍,發束白玉冠。紅白映襯間,更顯其俊逸優雅。他時而飛縱起身,手臂一劃,一圈銀弧頓現于金紅的霞光之中;時而他輕點樹枝,矯捷回身,手腕一探,寒芒烈烈的長劍立即似離弦的箭般,奔越而出;時而他飄飄落下,劍指大地,氣破萬物;時而他又騰躍升空,劍吼西風。漸漸地,銀劍越舞越急,最后竟幻化為一片銀色光影,將他暗紅的身影盡為包圍。
待其徐徐收功,我方含笑拊掌,“啪、啪、啪”,“旭的劍術越發精進,改日當教教我了!”
“晃蕩”一聲,上官旭將長劍回鞘,方抬頭望著我,有些苦澀地問道,“雪雪,今日怎么有空來看我了?”說話間,他輕揚嘴角,漾起一抹淺笑,竭力遮掩其眉宇間不覺流露出的蒼涼和陰郁。
就算過去,再為艱難,上官旭一直能保持表面的嬉笑不羈。而今,他連這份掩飾也無法維持。其處境……
想著,心下不由涌起一股疼惜之情。
本欲勸慰,卻覺一切蒼白無力,無濟于事。故而,索性拋開不悅,笑意盈盈地調侃道,“旭。你不是也未曾來找過我?”
上官旭不予回應,只是一笑置之。旋即,他手拿長劍,徐步踱了過來。
“旭,今日如何有這般雅興?”我走下石階,來到其身旁。
上官旭搖了搖頭,“很久未練,手生了?!闭f著,他探手至我腰際。輕輕摟著我,柔聲問道,“雪雪,今兒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本盈于面龐的笑意,此時,漸漸褪卻。輕嘆一息,我不由點點頭,“容我換身衣服!”
待我換了一身水綠色地勁裝之后,我們便從皇宮側面小門策馬而出。
雖然登基數載。但一旦出得皇宮,我的心里便沒來由地特別開心,一種沖出樊籠,得到自由之感驟由心生。
“旭,咱們去何處用飯?”我策馬急行,側首問上官旭。
上官旭舒展愁眉,桀然一笑,“我讓人備了佐料。待會兒咱們去京郊狩獵燒烤,如何?”
一聽“燒烤”二字,我不由立即皺緊眉頭,“燒烤?”
上官旭濃眉一挑。凝含幾分譏諷地望著我,“雪雪,今兒我可是等著你的美味哦?”
明知我不會,還……
不悅地白他一眼,小聲啐道,“那你只好用新鮮生食了!”說罷,由不住撅起了嘴。旋即。高揚馬鞭。狠狠地抽笞了幾下馬兒。
“啪、啪、啪”,幾聲清脆、響亮的鞭笞聲后。馬兒仰首長嘶一聲----“吁”,便奮蹄狂奔起來,若騰云駕霧般。
“呵、呵、呵”,上官旭爽朗的笑聲,在身后驟然而起,它們和著清亮的“得、得、得”馬蹄聲,響徹空寂的街巷,回旋繚繞。
已很久沒有見上官旭這般開心了,受其感染,我也不由心境舒朗,發自內心地高興起來。含笑回眸,瞥他一眼,又揚鞭策馬,向京郊長河奔去。
晚霞如錦,落日長風。青山綠水,蒼翠空朦。
河畔那一行行地楊柳,因為寒冬的將至,而失去了春日的新嫩,茂密的枝條,唯剩根根枯枝。那幽密的暗影,也隨之變得稀疏而黯淡。
長河依舊默默流淌,不過氣勢已無夏日的壯闊宏大,而似豆蔻少女,舒緩溫柔。青山紅日,倒映水中,仿似一幅美麗的山水畫。一陣晚風拂過,它又碎成千萬片。
我和上官旭打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小獾豬,又拾了一些枯枝后,便來到長河畔。
說實話,至今為止,我對野外燒烤依舊一竅不通。就連基本的生火、搭架,也還是全然不懂。
上官旭瞧著我拿著樹枝,不知如何下手的窘迫,偷笑不止。
撅著嘴,不滿地瞥了瞥他,索性一把扔掉手中地枯枝,氣惱地說道,“不吃了?!?
上官旭許是見我真得惱了,不由斂去笑意,走到我身旁,勾身拾起被我扔了一地的樹枝,將其堆好后,方起身,對我說道,“雪雪,我怎舍得你做這些粗活?”說著,邪魅地瞄我一眼,便一手輕攬著我的腰際,欲吻上我的面頰。
我攸地撇過頭,避開了上官旭,“我餓了!”說罷,沖他頑皮地眨眨眼。
上官旭知我在捉弄他,卻也不惱,沖我微微一笑,“等著?!闭f罷,便忙活開了。
我靜坐一旁,看著上官旭將獾豬剝皮洗凈,串入樹枝。旋即,又嫻熟地在其上抹上各種調料,并將其置于高高的支架之上。心下不由暗自忖道:世間女子,若是能走入上官旭的心,可謂幸福之至。可惜,他遇到了我,實在是很委屈他。不過,覺得上官旭委屈的同時,也甚為愧對哥哥。若今日坐于帝位之人非我,哥哥會有更大的決心和勇氣,去奪回寶藏,甚而毅然決然地投入復辟大業,而絕對不會冒著天下人之恥笑,留于宮中,做個侍夫,既便是為了雪琴。因為這,于他而言。絕對是對自己自尊的一個挑戰,不啻于上官旭對之地接納。以此推開,甚而凌杰也是與他們一樣。試想想,若非我,凌杰怎會與妹妹反目,獨守邊扈?看來,一切地根源還是在我。想著。不由苦笑連連。
“旭,若是沒我,你或許會活得輕松而愜意,不會如現在這般?!蔽噎h抱雙腿,凝望著那熊熊燃燒的篝火,感傷地說道。
上官旭不以為意地搖搖頭,“雪雪,別說傻話?!闭f著,他伸手。環擁住我的肩,若有所思地說道,“沒有你,也不會有今日的我。冥冥之中,天意已定!”說罷,他似想起了什么,苦澀至極地笑了笑。
我側首,細細地望著上官旭,眸光一點點掠過他英挺、黑濃的眉,沉郁而瀲滟的黑眸。細高地鼻子,厚薄適中的唇。稍適,我抬手,輕輕撫上他俊逸地面龐,柔聲問道,“旭,若是有朝一日,你必得在兩個你最為看重的人中選擇其一。你會怎么做?”
這是我第一次當面與之直言這個異常敏感的問題。
上官旭緩緩闔上眼簾,用其臉龐輕柔地摩挲著我的掌心,“雪雪,我愛你。可是。對于這個問題,我現下確實難以回答!”
心暗自一沉,幾絲失望頓時閃過胸膛。
我知道,上官旭所言皆實,并無半點虛妄。雖然,心下自私地希望他以支持我做答。不過,我也知道那樣地上官旭。便不是我心中的那個上官旭了。
我點點頭。有些沉重地說道,“可是。你要明白,我答應你的時間畢竟有限,而且目下并非我想如何,而是他們迫我如何。故而,若是真到了那必須抉擇之時,你是無法再……”言未盡,意已明。
上官旭一把將我攬入懷中,緊緊地抱著我,“雪雪,多給我些時間,再多給我些時間?!闭f至最后,他不由深嘆一息。
我輕輕拍了拍他地背脊,無言地安慰著他。
和上官旭用過一些獾豬肉后,便與他相擁相依,坐在河畔。
夜色漸濃,天光暗淡,層云灰蒙而濃厚。青山深暗,煙靄迷蒙。綠水迢迢,水天相接。
晚風漸寒,冷冽如刀。我微挪身體,更加貼近上官旭,并將雙手索性藏在了他的衣袖之內。
“雪雪,想過和我遁隱山林嗎?”上官旭收緊胳膊,將我更加緊密地攬入懷中,試圖用他寬厚的胸膛為我遮住愈來愈烈的寒風。
我微微一怔,搖了搖頭,“旭,你我既成如今,便無可逃避了。”
上官旭微微一笑,那瑩黑似緞地眼底,悄然漾起一絲淡淡地苦澀。
輕輕握住他的手,淡淡暖意,自掌心傳來。望著他晶亮似寒星地眸子,緩緩說道,“旭,就算有朝一日我倆不得不反目,我也終是無法視你為對手?!?
上官旭和哥哥,在我心中,如今有著同等重要的地位。傷及他們,于我無異于剜心掏肺。不過,這不代表我不會阻止他們,不會剪除他們的羽翼。當然,這也是迫不得已之時,方為地。
上官旭搖了搖頭,“不會有那一天!不會!”他似在告訴我,又似在自言自語。
我們又坐一會后,便縱馬回京了。
回到皇宮,方到萬春殿,方訊便自高階之上,急急地迎了下來。
“陛下,太后已三次來催。讓你一回來,立即去見她!”
“太后找朕?”我一面解下身上的披風,將其交給含月,一面狐疑地問道,“可知何事?”
太后自上回清德王之事后,已很久沒有主動找過我了。
方訊搖了搖頭,“奴才只知事情比較急?!?
“雪雪,我和你一塊兒去吧!”上官旭輕輕攬住我的肩我搖了搖頭,“旭,先歇吧。一會,我去兩儀殿休息?!闭f罷,反手握了握上官旭溫暖的大手,便舉步前往興慶宮。
上官旭在我們之間調和之力,其實有限。因為雖然我很看重上官旭,但于他們而言,卻并非如此。既然這樣,又何必讓他那般費心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