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中,盈雪公主正踏著細碎的步子前行著,發間瓔珞垂下,隨著步伐搖曳,“叮叮咚咚”地響,映著正午稍稍悶熱之天氣,漏出心中的波瀾。
不知緣何,每當盈雪想起鸞音這副痞子般的笑容時,心中都會沒由來地妒忌。鸞音自小便什么都沒有,母后失寵,父皇冷淡,天生一副吊兒郎當的脾性。但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竟會出落得如此傾國傾城,如水之精靈,竟會笑得如此發自內心,如荷花初綻,最終竟成了一國之君!
而自己呢?自小便什么都得到了,享盡這世間所有榮華富貴,過的乃是世人所不及的生活。可倒頭來,卻是處處不如鸞音,處處活在其陰影之下,從來便深信不疑的皇位,最終都到了鸞音之手。
如今,如今,就連自己的心上人都被她強搶去做了皇妃,這個女人……
于是她恨,恨不得將這個笑顏如花的皇姐碎尸萬段。她想,如果她能,定會將鸞音一把火燃成灰燼。
正午日頭之下,風煙俱靜,樹影婆娑,不時有淺淺蟬鳴之聲傳來,吵得人心中煩悶。
只見盈雪那抹鵝黃身影裊裊婷婷,步伐愈走便愈快,額上一抹虛汗,顯然是氣急。
實然,鸞音此舉措,并非只是出于其好色。要了孫棋,對盈雪及蘇太后而言,損失的又豈止是區區一個小男子?事實上,孫丞相的寶貝兒子落入鸞音手中,他自己的把柄又被鸞音所抓,他又怎會像從前那般聽命于蘇太后?孫丞相在朝廷之中德高望重,正可謂是權傾朝野,即便鸞音抓住其貪贓的證據,若草草便將其定案,難免朝中其同黨不會生事端,如今這一來,既教訓了孫丞相,又間接斷去蘇太后一翼,使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實乃妙計也!
“砰。”盈雪因步履過急,心緒紊亂,堪堪撞于一人身上,腳下一顫,連退幾步。“大膽,是誰走路這么不長……”話到嘴邊竟難以說出,面前的男子太過貌美,如雪域之妖,集千年冰封之精華,薄唇皓齒,眉目生姿,以至于盈雪竟是瞬間失了語。
一片落葉自樹梢零落,隨風飄蕩在眼前湖藍衣袍的男子身邊,定格了霎那間的畫面。
“公主息怒,蔚風無意沖撞公主殿下。”蔚風附身行禮,身姿風流。
“是你?”盈雪眉目彎起,笑得極其溫柔,卻難掩幾分陰冷。“我只當是誰呢,原來是皇姐身邊的大紅人哪。”
“公主殿下謬贊了。”蔚風也笑了起來,卻是一笑傾城。
盈雪怔了一怔。這樣的男子……值不值得他人為之傾國傾城?
“你覺的我是在夸贊你?”
蔚風點了點頭:“這世上,誰不想做紅人?”
盈雪低頭想了想,突然快步上前,走至蔚風身邊,那距離過于近,以至于蔚風不自覺地后退一步,而盈雪卻笑著逼近幾分。
“做紅人……也要看做誰身邊的紅人。你以為,她還能做多久的皇帝?”盈雪徐徐捏起蔚風臉頰邊幾縷發絲,放在鼻前嗅著。
“那依公主之見,我該做誰身邊的紅人?”蔚風面不改色道。
“你覺得呢?良禽擇木而棲……”盈雪之聲越發輕柔,仿若羽毛般輕撫耳際。
“你還不配。”蔚風聲音婉轉清揚,本是極動聽的,可這四個字落入盈雪耳中,卻如利刃。
“我不配?”盈雪挑眉,忽而收緊五指,將蔚風一頭烏發攥入手中,“你算個什么東西?煙花之地出身,本公主若屈尊降貴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
蔚風被扯得頭皮生疼,但這點痛楚對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只見他仍笑意款款道:“誠然,公主殿下十分美,正可謂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是世間少有的絕色。”
盈雪的面色這才緩和幾分,手指漸漸松開,“看來你還不算有眼無珠。”
豈料蔚風卻話鋒一轉,“只是這少有,卻也不是沒有。”
盈雪鳳眼一揚,“此言何意?”
蔚風調笑道:“這都聽不出?素聞殿下飽讀詩書,看來也不過如此。蔚風這是在說您美得庸俗,并非舉世無雙之人。”
盈雪聞言大怒,抬手便欲打:“怎么,莫非那鸞音就是舉世無雙之人?”
蔚風正了臉色,忽的一抬手,拍開盈雪將落未落的巴掌,“殿下,蔚風必須提醒你,稱呼她,你需要用皇上二字。”隨即退開一步,與盈雪之間保持了相當的距離,“你我男女有別,在這御花園內糾纏過久,未免有失公主身份,惹得宮中議論。相信公主出身高貴,比蔚風更要臉面,若你無其他事,蔚風先告退了。”
盈雪心中雖恨,此刻卻不得不承認蔚風說的有理,只是她仍不甘心,眼見蔚風毫不留戀一轉身,颯然身影漸行漸遠,便玉手狠狠攥起,尖銳指甲刺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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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過后。
太后寢宮。
生完氣過后的盈雪站于蘇太后面前,譏笑一聲,劈手奪過蘇太后手中茶杯:“母后,您倒還有這閑心喝茶呢?若是我這皇姐,他日真成了大器,你我可都是死無葬身之地!”此刻的她愈加心急要扳倒鸞音,除卻皇位,她更想得到蔚風,那個讓人愛恨交加,妖一般的男子。
她想讓他跪地,想讓他求饒!
“你說這話是何道理?”蘇太后不悅,眼角細紋斂起:“莫非你認為哀家不心急?只是心急又有何用?想出對策方為真。那丫頭還真厲害,竟有法子得到孫丞相貪贓枉法之證,如今她得到了孫丞相之子,我們失去了一個好幫手啊……”
盈雪聞言皺眉道:“那您可曾想出對策?”
“嗯……”蘇太后沉吟片刻,又端起茶杯飲了幾口,方才開口:“對策倒是有。汀兒過些日子,可就要回宮了?”iu
“雨汀?”盈雪冷笑一聲,眉間浮上激動之色,玉指緊捏鵝黃衣擺,連帶衣擺都扭曲起來:“怎的就將他這個皇弟給忘記了!沒錯,宮中之人又不知他非直系皇子,而是您與勒王爺……”
“閉嘴!”蘇太后輕喝一聲,隨即語氣放低:“當心隔墻有耳。”頓了一頓,她又得意道:“當年哀家背著皇上委身于勒王爺,也無非只是為了能夠借這棵大樹,使你坐上皇位,至于汀兒,無非只是個計劃之外的附屬品罷了,沒曾想,如今這附屬品竟也派上了用場。”
盈雪咬著唇邪笑,嬌柔容顏瞬間扭曲,隱在黑暗之中,如同那鵝黃衣擺一般,失卻了往日美好。
蘇太后眼眸上下一掃,便不再看自己的女兒,而是放下茶杯,執起檀木桌上的精美的銅鏡放在臉前。
鏡中女子已是徐娘半老,盡管自眉梢眼角來看,仍是個美人兒,卻也難逃歲月的磨合,不復往日□。
人都說,心老,人亦老。每日每夜,太多憂慮,太多勾斗,早已催老了如花的生命。
蘇太后茫然地望著鏡中自己,心道:我老了嗎?
多少青春,都湮沒在仇恨與名利之間,韶光已逝,最終在傷害與被傷害之間,踩過青春,踩過一生。
這……究竟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