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用毛巾繼續擦汗,臉上的笑容不變,口氣也依然不怎么囂張。
“是啊,只要是這賭場里的事,我還能做主。”
“那好,我先聽您的,不跟他一般計較。”
我在踏著方鳴的腳上加重了力量,讓這個死撐著不肯服軟的放浪師痛叫了一聲,這才松開自己的腳。
沒了我的壓制,方鳴像只兔子一樣蹦起來,卻陷入逃走也不是,留在我面前也不是的尷尬境地。
胖子揮動毛巾站到我倆中央,臉上依然掛著一團和氣的笑容:“這樣不是挺好嗎?兩位之間的恩怨在下肯定沒資格管,如果兩位希望繼續動手,出了咱們賭場還有自由搏斗館,兩位可以到那里痛快一戰。賭場是找樂子的地方,兩位這種身手太刺激了,咱可承受不起。”
方鳴胸口被我踩了一腳,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惡狠狠的眼神瞪我。老子自從在耶云開始得罪人以來,被這種眼神已經瞪了無數次。面前這位放浪師的眼神,說實話還不如那種最兇殘的街頭小混混。
“不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松開腳,看著方鳴狼狽地站起來,“咱們去自由搏斗館?”
方鳴揉著胸口,一頭飄逸長發因為被我毆打顯得格外凌亂。在周圍眾人的灼灼目光下,這位放浪師估計很想退卻,最終又不得不為了放浪師的榮譽硬著頭皮應付我。
“就去自由搏斗館!”
劉洋洋一臉事不關己,目光左右搖曳,就是不肯吱聲。
我微微一笑,對拉著藤秋顏手的筱雨說道:“你希望他再被打成豬頭嗎?”
眼神堅毅的小女孩一點猶豫都沒有,默默點頭。
“那好,咱們走。”我看都不看方鳴一眼,“為了放浪師的榮譽,你可一定要來,不能逃走哦。”
藤秋顏笑著用另一只手挽起我的小臂。
“你可真夠壞的。”
“我這輩子最恨仗勢欺人……”我笑著說,“心中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仗勢欺人了,一定要做得比他們更絕,更狠,更不留余地。”
“說的好。”劉洋洋跟在我們屁股后面,狂拍馬屁。
那位胖得滿臉都是汗的賭場負責人也沒阻攔,只是揮手讓人帶領我們走向自由搏斗館,另外再找人來收拾殘局,竟毫無想要追究的意思。從這一方面來看,我倒是對這貴境的層次又多一份敬意。能夠低調并簡單處理這些問題的地方可都不一般。
從賭場出來,仍有人對我們指指點點。一個身材頎長的紅色長裙美女帶著我們走向另外一條通道,走向建筑略高于賭場一截的自由搏斗館。
從外面看上去,自由搏斗館和我所見過的無數武斗館都差不多,典型的漢中古式風格建筑,三角頂下是木質的承重柱,雕花也很古老,地上鋪著入門的紅毯。但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里的燈光和其他設備都是目前能看到的最好產品,那些進進出出的人們也都是些時尚的帥男靚女。不難想象,這樣一個地方,當然也會提供相應的賭博業務,就像無數放浪師小說里描繪過的地下黑拳一樣。
“在這里每天舉行差不多十場比賽。”劉洋洋又自動充當起向導的工作,惹得前面帶路的美女回頭看了他一眼,“一般都是職業選手過來打,點到為止。不過因為較量不夠兇殘,總被指責是打假拳。”
“這有什么稀奇的。”藤秋顏說道,“國際級比賽都有假的呢。”
劉洋洋苦笑道:“那當然沒問題,全世界都愿賭服輸,問題是這里只是賺點小錢,惹了許多大老不高興就不太好過。大家現在來觀賞的興致很高,很少有人投注了。”
“如果打出人命怎么辦?”我出其不意地問了這么一句。
“依法處理。”劉洋洋回答完才反應過來,臉色大變,“你想干什么?”
“打死放浪師算是重罪嗎?”
“絕對算。”藤秋顏對這方面顯然更了解,“如果你打死一名放浪師,至少要面臨幾個部門的聯合制裁。”
“如果行兇的人也是放浪師呢?”我想到了那兩個打算讓我加入放浪師協會的制服男。
“這個就看具體情況了。”劉洋洋看我眼神閃動,怕得不行,“我說少爺你可別沖動,咱們和氣生財……”
“我已經很有錢了。”我示意劉洋洋別激動,“你們送的錢,我一輩子都花不完。”
“那個……和平才是我國未來發展的重點。”
我冷笑一聲:“人類甚至有跟神族開戰的打算,怎樣的虛假和平才能騙到你和我?”
劉洋洋冷汗都出來了:“可是……總歸是影響不好。”
我注視著這個年輕的放浪師,反問道:“如果今天在酒店門口,方鳴殺死了筱雨,你覺得法律會制裁他嗎?”
劉洋洋抿起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會……吧……”
“如果筱雨被認定是宗教聯盟的人呢?”我再次反問,“法律賦予每個人的公平在哪里?不過都是些鬼扯罷了,你身為六大家族的一員,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劉洋洋沒吭聲,顯然已經不想反駁我了。
“算了,你放心吧。”拍拍這個沮喪年輕人的肩膀,我又放緩了語氣,“我還沒瘋到這個地步,我只是想看看你們的反應。”
藤秋顏一臉無所謂:“動手啊,殺了之后放浪師協會更不能把你怎么樣了,說不定還會大力邀請你加入。”
“然后協會內部一致通過,讓我參加下一次的秘境冒險?”
“很有可能。”
從正門進入,有美麗的姑娘領路,我們很快到了自由搏斗館的小隔間里。整個自由搏斗館分為主賽場和分賽場幾個部分,主賽場現在正在舉行一場所謂的異種格斗術大賽,由一些擁有超凡實力的格斗選手進行比賽,比賽獎金完全有貴境方面提供。分賽場則進行一些表演賽和下注比賽,剩下的小型隔間則是留給這里一些年輕人解決各自爭端的。這些分區設計風格都很相似,比賽用的賽場地面柔軟,周圍也都盡可能做到了萬全的保護措施,顯然是為了那些打架者的安全著想。
在這個單獨給我和方鳴準備的房間里,我看到方鳴正在打移動電話——按照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來看,這廝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叫來幾個幫手,恐怕只有被我打到不能選擇自己怎么死的下場。
比較讓人意外的是,剛才跟方鳴聊天,最后被他當成替罪羊差點被我打到的兩名美女也跟來了。因為剛才的沖突,這兩位美女看我的眼神多少都有些痛恨。
“這兩位是誰?”我問萬事通小子劉洋洋。
“勉強算是政要家的名媛。”劉洋洋指著長發垂肩,個子較高,五官里透著一股犀利的女子說,“這個是民政部長的小女兒胡萌,平時就喜歡追星,方鳴算的上是她的偶像之一。”
“另外一個穿粉紅晚禮服的是曾小寧,她爺爺是內閣議員之一曾老。”
“哪個曾老?總在電視上露面的那個?”劉洋洋的回答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終于知道這當時如果自己一拳打中這兩個女人哪個,可能都會惹來比放浪師協會更加恐怖的麻煩。
方鳴在這個貴境的朋友應該不少,隨著他的電話,不少人都開始涌入這個獨間。方鳴站在這些人的包圍中,臉色平靜地敘述著我和芝芝的恩怨,以及此時我的各種惡行。
“真你媽的惡心。”我撇嘴,“果然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很快人越來越多,劉洋洋的解說開始跟不上出場角色的數量了。我極佩服方鳴的交際能力,在這么多人同時出現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有余力跟周圍的人說訴說狀況,并同每一個人用不同的方式打招呼。
“這哪里是放浪師。”我大發感慨,“簡直是偶像明星。”
劉洋洋居然點頭贊同我的話:“方鳴是精神系放浪師,本來就稀有,外形又好,你說他是個偶像明星也沒錯。”
“我怎么沒聽說過這人?”我總覺得自己問過這個問題了。
劉洋洋沒有回答,扭過頭去嘟囔了一句今天天氣之類的話。倒是藤秋顏笑著解釋道:“高階放浪師的身份對外都是秘密,你以前就算是喜歡看這類小說,也絕對不會知道任何真實細節的。”
我點點頭,其實從認識艾雪之后,我對放浪師世界的理解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現在讓我再次描繪放浪師們的世界,我肯定不會用以前那些崇敬又熱愛的措辭了。
對于我來說,現在的放浪師協會反倒是個有點可怕的阻礙。
“什么時候開始啊?”我看了一會方鳴的表演,有些急躁地問劉洋洋,“這事兒如果拖下去,我覺得可能會有人出來調停。”
“那你就打唄。”劉洋洋現在已經看開了,不怕事兒大,“如果你想要在這里動手,恐怕不會有人攔著你。”
整個偏廳內人頭攢動的程度早已超過了我的預計,我看著這些互相寒暄的人們,忽然意識到艾雪曾經對我說過,這個世界早已被劃分成各種階層和圈子,牢不可破。一個硬著頭皮往前沖的年輕人,如我這般,恐怕只有被嘲笑和奚落的下場。
縱然拳頭比別人大,本事比別人強,總有些東西打不破,切不開。
我在心中嘆息一聲,心想人類若是希望通過某種捷徑到達神國,這削尖了腦袋的勁頭跟下流社會想擠入上流社會真沒啥區別。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上流社會看下層人士恐怕還不如神族看人類友善。
如我所料的那般,在人漸漸多了之后,更多人互相傳遞著今天發生的事,最終有人開始走向我們這邊。
左右看看,我身邊只有劉洋洋,藤秋顏和筱雨三個人,其中兩個還得算婦女兒童,著實凄慘。對面放眼望過去黑壓壓一片上流社會精英,無不用鄙視的眼神瞅著我們幾個,當然許多目光在瞄到藤秋顏之后自動跳過去了。
“岑先生你好,我是安然集團的安鵬,初次見面,請多指教。”首先走過來的男人臉上掛著一股發號施令般的氣勢,連帶著看人的眼神都是居高臨下的那種。
我當然聽過安然集團,這是一家國內至少排名前一百的龐然大物,涉及各種產業,比起那位曾經對藤秋顏展示過自己羽毛的云天凡公子的背景來說,深厚了百倍不止。如果只是在耶云那種地方提到安然集團的家族子弟,引起的轟動至少會比四家主們強烈無數倍。畢竟一個西方貴族對于這塊土地的影響,永遠也比不上本土的這些諸位。
安鵬用相當恰當的表情看著我,期待著我的表情。安然集團這塊牌子對于全世界來說,都算得上夠大了,這人大概希望從我臉上捕捉到一些震驚和惶恐,好為接下來的話做鋪墊。
我仔細觀察安鵬的神態,在期待中他還是保持了驕傲和謙遜的雙重混合。這種表情讓我這樣的家伙做也做不出來,看得出來這位安鵬的地位不算低。
藤秋顏猶豫了一下,想要跟我說明安鵬到底在安然集團是干嘛的,我一揮手阻止了女人的多事,對著安鵬漠然搖頭。
“聽說過安然集團,沒聽說過你。”
安鵬沒想到我會這么作答,愣了一下,急智相當敏捷地說道:“那很正常,我是安然集團的高層,平時并不參加商業活動。”
“哦。”我上下打量這位安鵬先生,他的打扮實在太完美了,反倒讓人生出了無比的厭惡感,“也對自由搏斗有興趣?”
安鵬是怎樣的人物,一聽這話臉色立刻沉下來,知道我是不打算給他面子了,不由得低聲說道:“希望安然集團的面子能夠平息兩位的爭端……”
我哼了一聲:“安然集團真是什么都管啊,還模仿小學生拉偏架……真是大企業好風范。”
我的諷刺夠淺薄了,依然對安鵬很有效果。這種向來沒有人忤逆的家伙收到侮辱后表現得都不夠理智,明顯就是平時別人對他理智過頭了。在深吸了兩口氣仿佛要壓抑怒意之后,安鵬終于斂起臉上的微笑,冷聲說道:“看來這位小朋友是打算跟首都的圈子徹底做對了!”
我不由得啞然失笑:“就你?代表首都圈子?你看見我身邊站著的是誰了嗎?”
安鵬當然看到藤秋顏了,估計也早就知道藤秋顏跟我混在一起,不過剛被我一句兩句反駁得沖昏了頭腦,一時間說出狂妄的話來。此時經我一提醒,立刻察覺到自己的不妥。
商人比起官僚,終歸是矮了一頭。不管是多么號稱自由民主公平的商業環境,總抵不過一個政策幾個部門的折騰。縱然安然集團做到了全世界最大又如何,真要是想讓它栽跟頭,也不過是國家上層幾個老頭子們點點頭的事。
當然,在這之外肯定還會有各種利益的博弈,不過那顯然也不是安鵬能控制的程度。
目光在藤秋顏毫無表情的臉上轉了一圈,安鵬臉色不變地說道:“岑先生,你總要考慮一下平衡……”言辭之間,已經不像之前那么軟。
我沒有直接回答安鵬的話,反倒是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芝芝現在知道她惹的誰了嗎?”
安鵬沒料到我的思維跳躍居然如此之快,瞬間沒跟上,下意識地回答道:“之前不知道,現在恐怕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還要死磕?”我繼續追問。
安鵬醒悟過來,并為自己的失言懊惱,低聲說道:“這是您與放浪師協會之間的事,我無權過問。”
“那我打那個豬頭你為什么還要過來講和?”我反問道,“方鳴許諾了你多少好處,還是說他真的重要到了你們這些人都要來維護他的地步。”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讓安鵬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劉洋洋在旁邊插話道:“這個人和我一樣就是個跑腿的,你不要為難他了吧。”
我摸摸鼻子:“沒覺得啊,他剛才看咱們的眼神挺不屑的。”
“高級跑腿的。”劉洋洋懶懶的聲音里透著一股不屑,“安家的直系子弟,不過辦事有點浮躁,所以通常都是做些欺負小公司的工作,養成這么個脾氣。”
“你怎么不早說?”我和劉洋洋的對話一點沒避著安鵬,引得眼前這位精心雕琢的男子臉上一陣憤怒與尷尬,“我還以為要被大人物下令追殺了,好怕怕。”
劉洋洋卻是連正眼都沒看安鵬一眼,嗤笑道:“你連方鳴和放浪師協會都不怕了,還怕他?”
這話倒是說的沒錯,我就沒反駁。
看著灰溜溜逃回去的安鵬,藤秋顏嘆了口氣:“現在好了,你恐怕要成為新的首都第一惡少啦。”
“這個名號不錯。”我笑道,“以前是誰?”
“不能告訴你。”藤秋顏的聲調里居然有這小女孩般的調皮,太難得了,“你問艾雪去。”
提到艾雪,我嘆了口氣。眼前這人聲嘈雜的混亂里,卻始終無法見到她的身影。
人世間的事兒,沒有什么比這更寂寞的了。
站在人群之中,我沒來由的煩躁了一下,對著那邊被一大群人包圍著的方鳴大聲喊道:“你媽的,要不要打,給個痛快話!別縮在那里給放浪師丟臉!”
這一聲可謂激起千層浪,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