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江河湖海這家店算是一個能讓人面子上過得去的地方,裝修精美食物也很精致,就連女服務生們都個個濃妝艷抹,看來定位就是讓男人們過來一邊吃飯一邊用眼睛四處吃冰淇淋的所在。這種地方對絕大多數的年輕男性都有一定殺傷力,真奇怪舅媽為什么放任自己老公來這里吃飯。徐威一看就是第一次跟自己父親來這種地方,進了門之后眼睛就不知道放在哪了。盯著那些美女服務員看了一會,最終還把關注是留給了藤秋顏。
遺憾的是我雖只能算個從小城市來的土孩子,好歹剛剛在貴境大鬧一通。跟那里低調內斂但充滿了自信的富貴氣息比起來,這里最多只能算個街邊小店??粗司艘荒樧缘玫靥统鲑F賓卡,跟點菜的姑娘說說笑笑,我心里翻滾著一陣陣的抽搐。
“這里的鱘魚味道不錯?!本司耸炀毜靥统龃蚧饳C點煙,姿態在我看來跟那些小混混沒什么區別,“夢無有什么想吃的,也說一下?!?
徐威幾乎不經大腦地馬上對藤秋顏露出下流的笑:“這位美女,你想吃什么盡管點?!?
藤秋顏仍在跟筱雨說著悄悄話,甚至沒抬頭看一眼徐威。這讓徐威大感無趣,也許是在學校里搭訕被拒絕慣了,徐威沒有表現出任何尷尬的情緒,反倒是用一種勝利者般的挑釁眼神望著我。
我現在當然是無所謂這種眼神。說實話,以我現在的心態,就算是放浪師協會的會長,或者藤秋顏的祖父到了眼前,我心態也足夠平靜了。
相比人類和神族可能出現的矛盾,人間的事,真的都是小事。
舅媽用相當優雅的姿勢坐在我對面,旁邊是徐威,在徐威的對面坐著藤秋顏,有意無意地這女人挨得我很近。徐威看了一會藤秋顏,再看看我,眼神中挑釁的味道更重了。
這個小屁孩,從打我懂事開始就沒看得起過他,現在這表現更讓我覺得弱智果然有遺傳。
舅媽嘴上說說,實際上只是把菜單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最后還是她的寶貝兒子徐威遞給藤秋顏,藤秋顏遞給了我。
這個細節讓舅媽皺起眉頭,她不滿意地瞪了自己兒子一眼算作告誡。
我懶洋洋地斜倚在座椅上,看著藤秋顏目不斜視的冷漠模樣,心中一動,在桌子底下偷偷握住她的手。
咦?怎么還有一只手?隔著藤秋顏我看到筱雨那張充滿了正義感的小臉,目光還是各種堅定,好像是要保護藤秋顏一樣。
看到這股純凈的目光,我心中一哆嗦,把手松開了。誰料手還沒撤回來,藤秋顏已經反客為主一把握住我的手。
面無表情的美女對我眨眨眼,又繼續頷首跟筱雨低聲說話。
點完菜,舅舅對我一招手:“夢無,你看咱們爺倆以前可能有些誤會,現在都過去了。以前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不過你把家里的房子賣掉我還是不太同意的……那個,你賣給誰了?”
我心頭一抖,立刻捕捉到了舅舅這話里的重點。
那套老房子對舅舅來說還是很有價值的?為什么他要硬著頭皮請我吃飯,為什么他見到我之后居然不提以往過節,反而問起老房子的事?
這不太正常吧。
表面上我沒說什么,只是淡淡對舅舅點頭:“您想多了,我怎么會賣房子呢?最近發了點小財,就來首都看看?!?
舅舅點頭哦了一聲,慢吞吞地起身離席:“你們先坐,我去一下洗手間?!?
腦子里有屎的舅媽看舅舅要離開,騰地站起來,異常激動地問:“那我們也跟你去?”
我在心中嘆息一聲,舅媽這是以為舅舅在坑我,點了菜自己逃走?她的想象力還能再豐富一點嗎?
如我所料那樣,舅舅瞪了舅媽一眼,低聲喝道:“你們都給我老實坐著!”
舅舅的口氣史無前例地重,語氣中的不耐煩和憤怒是個人都聽得出來。這表現舅媽傻眼了,估計是平時沒見過舅舅這樣對她,立刻聽話傻愣愣地坐下。
我們孩子啊面面相覷,舅舅已經走出了包房。我在心中叮囑了艾爾西婭一聲,讓女神姐姐給我同步傳達舅舅的電話內容。
幾個互相神色都很尷尬的人坐著不動,艾爾西婭的聲音在我腦海中緩緩響起。
……
“你舅舅走出房間,在洗手間門口停住。”艾爾西婭的播報清晰準確,我愛死女神姐姐這神奇的能力了,“他站在洗手間門口,用移動電話撥號,號碼是XXXXX……”
從號碼上看,這是首都地區的號。
“你舅舅開始說話:‘小林,你們來江河湖海這邊一趟,有點事需要你們幫忙。’”
我在心中打了個寒戰,聽著艾爾西婭給我實時播報自己的親舅舅如何打算找人在門口堵住我,將我抓起來,然后拷問我老房子到底賣給誰的全過程。
我倒是很驚訝自己的表現,相比之前的種種境遇,這次我挺平靜的。
舅舅打完電話,艾爾西婭對這種親人之間的惡心行為沒有做任何評價,只是收了聲,等我自己判斷。
我沉思了幾秒鐘,低聲對劉洋洋說道:“能查查我這個舅舅嗎?”
劉洋洋露齒一笑:“以前查過,在首都做點小生意,賺了點錢。不過他跟你關系不好,我們就沒詳查過?!?
“仔細查吧?!蔽艺f,“我懷疑我舅舅吞了我父母的一筆錢,否則他的經濟狀況應該沒這么好?!?
劉洋洋望著滿臉癡呆相的徐威,低聲說道:“這人惦記你在耶云的老房子呢,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值錢東西?”
“就算有也早就讓我賣了?!蔽彝低灯沧欤捌鋵嵨乙埠芎闷?,他到底在惦記我什么,還打算找人在門口堵我。”
“你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了?”劉洋洋驚奇,“厲害啊……”
我得意地哼了一聲:“小意思……算了咱們說正事,你能喊來多少人?”
“要多少有多少?!眲⒀笱笮攀牡┑┍WC。
我仔細想了一下,否定了剛才的沖動:“算了,又不是拍電影……就咱們倆吧,那些廢物肯帝不值一提,關鍵是我想知道,我這位舅舅當年到底從我父母的遺產中拿到了多少好處,現在他又想要什么?!?
“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劉洋洋為難了不到一秒鐘,“好吧,我幫你辦。不過你真的要糾結以前的事嗎?”
我瞇起眼睛,聲音很低但尤為堅決地說道:“當然確定啊,以前的經歷造就現在的我,怎么能那么輕易舍棄呢?”
舅舅一臉正氣地回來了,我挺佩服他的,不管是上廁所還是給小流氓打電話都能這么一本正經,他其實應該去從政。
這頓飯吃得不咸不淡,席間當然是舅媽負責說刻薄又充滿了自信的廢話,表哥就盯著藤秋顏不停看,劉洋洋跟舅舅說些看似高端實際上毫無營養的話題,我則在旁邊無聊地開始數舅舅的心跳速度——他表現得挺平靜的,其實心跳有點快,總的來說心理素質一般。
其實按照我的性格,看到舅舅一家人也不會對他們有什么善舉,舅舅居然比我還狠,直接先下手為強,這和我當年所熟悉的那個舅舅不太一樣。自自從離開耶云之后,這一家人到底遭遇了什么,我舅舅又有什么遭遇我都很好奇。
一群人強顏歡笑終于把一頓飯吃得七七八八,舅舅起身去結賬。我很無辜地眨著雙眼看他一個人表演,看得我心曠神怡。這種擁有強大信心的感覺真好,我絲毫不懷疑我這個舅舅此時心情跟我差不多。在他看來,弄死我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罷了。
大家正在各自心懷鬼胎地保持著微笑,舅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舅媽說:“阿荃,你帶小威先走吧,我和夢無還有點事要說?!?
舅舅這話舅媽當然不敢反對,那女人除了惡毒地瞪了我幾眼之外也沒什么別的辦法。反倒是徐威不干了,站起來大聲問道:“爸,干嘛讓我和我媽先回去,要走咱們一起走?!?
我心中一陣感慨,看來還真是低估了藤秋顏的魅力,徐威剛才吃飯的時候盯著她看了很久,估計已經被迷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舅舅怒了,站起來一拍桌子,效果倒是非凡,氣勢也夠了,可惜動作不夠熟練,打碎了一只杯子。
“你趕快給我滾回家去!”
大概從來沒見過自己爹這么兇過,徐威一下就慫了,嘟囔著沒說出什么話來,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藤秋顏,又看了看一臉天真的我,努力做出一個堅強的表情,跟他媽一起離開了。
徐威還沒走出飯店,那邊已經有美女服務生過來跟我舅舅打招呼:“先生您好,損壞的餐具我們要以五倍價格賠償……”
我為了憋笑差點把自己給憋死。
等到舅媽和徐威都離開之后,舅舅揮揮手丟了張卡給前臺去刷,自己反倒坐回原來的位置上,用低沉的嗓音跟我道歉:“夢無啊……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舅媽這個人是有點刻薄,徐威平時也被我給慣壞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舅舅這是在拖延時間,他是怕小林還沒趕到。
“舅舅,我也知道你的為難處。”想到這一層,我決定陪他繼續玩下去,“作為一家之主,你要考慮的肯定很多,我以前小不懂這些,現在明白了?!?
“你能明白就好。”舅舅徐剛表情真摯,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真的會被感動到,“夢無啊……我也不說見外的話,其實我對你媽媽那套老房子還是有點感情的。既然你缺錢,咱們一家人你不如索性轉手給我?價格好商量,我想我們一家人每年還能回耶云去住一兩個月?!?
舅舅說得很有技巧,大概是怕我坐地起價,說得輕描淡寫,可惜重點還是那套房子,太明顯了。
我歪頭裝作思索了一會,用很肯定的語氣說:“不行……老房子有太多回憶,我不想賣。”
“那這樣……你住一段時間,等我回去的時候,讓舅舅也住幾天?”徐剛的親情牌打得極為精彩,“我就是挺懷念那套房子的……在你沒出生的時候,我也經常在那借住?!?
我繼續裝模作樣思考,最后點點頭:“好吧……您什么時候回去?”
“下個月……”舅舅說了一半才發現自己好像過于心急了,干笑道,“其實什么時候都行,不過我也的確離開耶云太久了,很想回去一下?!?
我覺得這種嘴臉真惡心,無法忍受的惡心。
幾乎從未體驗過親情的我在這一刻覺得人生的寒冷遠比我所知的更深刻,我站起來,對劉洋洋打了個響指。
“吃飽了,走了?!?
舅舅徐剛沒有阻攔我,他當然看得出我的虛情假意,也看得出我對他的不屑和痛恨。唯一一點在徐剛心中篤定的就是當我們走出江河湖海這家飯店之后,將被一群人圍毆,隨后我會被帶走,至于那個冷艷的美女,我想徐剛可能還沒想好如何處理。
這里是首都不是耶云,我人生地不熟的,徐剛想要對付我這樣一個外來的小少年實在太容易了。
此時的街頭仍很熱鬧,我和劉洋洋走出大門之后,艾爾西婭甚至懶得發出任何預警。
我扭頭看了一眼劉洋洋:“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去廁所了吧?”
“嗯?!眲⒀笱蠛芾蠈嵉攸c頭。
“那現在這件事是不是應該交給你來辦?”
“沒錯?!眲⒀笱蠛茯}包地抬起頭,右手高高舉起,朝著天空中微微發力,射出一團光簇。
這樣的景象在霓虹絢爛的街頭一點都不驚人,甚至沒有幾個人發現這一幕。
在熱鬧的街頭忽然出現了很多人,這些人打扮樣貌都不相同,就像是某種節日慶?;顒訙蕚涞奶貏e環節一樣突然出現,在不同的位置,用不同的方式制服了一些人。我甚至沒機會用目光搜索那位被稱為小林的家伙到底是誰,關于打算劫持我的行動已經被徹底粉碎了。
快得像風,安靜得像嘆息。
“這就是劉家的力量?”我并不驚訝,只是有些好奇罷了,“不錯啊?!?
劉洋洋很謙虛地笑了:“一般吧,但絕對是可以信賴的一群人?!?
我搖搖頭,甚至沒心情回去看舅舅徐剛此時到底會有什么樣的表情,拉著藤秋顏和筱雨迅速離開了這里。
“查清楚我舅舅住在哪里了嗎?”在回去的車上我問劉洋洋。
“我怎么覺得現在完全成了你的跑腿的跟班?”劉洋洋假意抱怨了一句,繼而開始如實回答,“你舅舅現在經營一家運輸公司,規模不小,主要是做物流運輸一類的工作。不過很奇快,你舅舅好像并不是來了首都之后才忽然有錢的,他在耶云的時候就已經不斷在這邊投資房產,全家搬來之后才開了這家運輸公司。”
聽到這樣的情況,一切都很清楚了。我覺得心中一陣抽痛,低聲道:“那大概是我爸媽死后的事吧?”
劉洋洋輕嘆一口氣:“……是啊,按照各種線索來看,的確是這樣。”
“那時候的民事賠償也有不少錢吧?”我咬著牙繼續問道,“全都被他吞掉了?”
“必須是?!眲⒀笱舐曇艉芷届o,“每年無數這種事,民政部門已經懶得管了。”
我將憤怒化成冷笑:“所以這個世界怎么能是公平的呢?無論多么憤怒,只要沒有力量,唯有委屈在角落里哭泣,在別人的談論中化成一句無奈,是吧?”
劉洋洋和藤秋顏都沒有做聲,在這件事上我們的態度截然相反。藤秋顏雖然一直推崇公平與正義,她的一切行為仍是特權在支持。沒有那些特權,耶云最有性格的女治安官也只能是一個笑話。
劉洋洋更是如此,這個人恐怕早就習慣了家族帶來的各種便利??此@幾天帶我在首都四處游蕩的表現就知道,他是那種覺得特權必然存在的人。
我當然也不是反對特權的存在,畢竟這個世界只要有人在就有一定有階層。我厭惡只是他們的麻木,這世界上也許可以沒有正義,但人們連自身同類的遭遇都可以漸漸麻木之后,他們的世界必然不會如之前那么燦爛。
毫無征兆中藤秋顏的手又一次抓住了我,無聲息,并不冰冷。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同樣的話,從藤秋顏口中說出有著不一樣的分量。劉洋洋差點忘了開車,吃驚地回頭看藤秋顏,又看看她伸過來放在我腕邊的那只手。
“大哥……”
憋了半天,劉洋洋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我的崇敬之情了。大概在劉洋洋看來,能夠讓首都第一惡少露出這種柔情,我已經和傳說中的屠龍去勇士沒有區別了吧。
“大哥……我們現在去哪里?”劉洋洋最終還是沒忘記自己的責任,“你最近都不能去舊時代圖書館了是吧?”
“那還用問嗎?”我輕輕撫摸藤秋顏的手指,心中的憤怒變得不那么強烈,“去我舅舅家,我要去偷聽他們夫妻到底說了什么,還有他對今天晚上這場偶遇的看法?!?
“遵命!”劉洋洋看起來比我興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