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放浪師果多在地上掙扎了一下才翻身跳起來,和藤秋顏一樣滿臉塵土的青年在起身的瞬間已決定反擊,他的雙手極盡可能地向后舒展,整個人宛如一只想要沖天飛起的鳥兒般。在我面前的他立刻變得模糊,就像有人在我們之間涂上一層重重霧氣。
此時陽光和煦,光線明亮,哪可能有什么霧氣。
“你……不要這樣!”
藤秋顏的驚呼讓我明白了一件事,眼前這廝估計下手就是狠招。雖然不知道對方會使用如何手段對付我,此時的我至少還有一種選擇。
進攻!永遠的最好防守選擇!
我在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無意義的嘶吼,似乎身體中的那些怒氣也隨著這聲吼叫被釋放出來。雙手神力合并在一起,組成一道猶如鉆頭的力量,直沖向果多。
這些日日夜夜我和艾爾西婭各種聊天談心,在月夜下體會這個世界流動的能量。許許多多的感覺造就出今日神力的強大甚至可怖,加上我身體的獨特構(gòu)造,早已不是當時只能跟在艾雪身后看熱鬧的那個傻小子。這一擊的力量筆直穿過重重迷霧,瞬間擊中可能還打算蓄積力量的果多。高傲的青年甚至沒來得及拗個像樣的造型,身上的衣服已隨著我的發(fā)力裂開道道傷口,整個人宛如被無數(shù)刀鋒刮過一樣。
也就是我不想多惹事,讓艾爾西婭協(xié)助我控制了一下力量。果多身上最多是些小擦傷而已,還不至于致命。
就算這樣,這一手還是把果多和藤秋顏都鎮(zhèn)住了。那個一直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女治安員臉色煞白地看著我,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恐懼。
我在心中哼哼兩聲——現(xiàn)在才知道害怕?晚了點吧?
不管已經(jīng)無比驚恐的藤秋顏,還是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果多,他們對于我表現(xiàn)出來的力量終于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此時兩人再也沒有說話,察覺到自己身上只是輕傷的果多張了張嘴,表情像死了親爹一樣的他終于還是沒說話。
我對此時的場面其實并不得意,我已經(jīng)是見過神國力量的人了,還在利用艾爾西婭和不死王帶給我的優(yōu)勢跟這些凡人鬧來鬧去。想想還真是挺沒出息的。
長時間的沉默,果多的氣息也喘勻了,藤秋顏的雙手不再發(fā)抖。我等這兩人情緒平靜下來,才盡量用比藤秋顏更平靜的聲音問道:“還打么?”
沒有人回答。我感覺到果多那雙眼睛帶著少許怨毒和一絲不甘,藤秋顏則完全沒在看我,只是盯著自己修長雙腿咬著嘴唇。
在兩人身后,那幢陳舊的建筑因我用力過猛,仍有磚瓦不時簌簌落下。
“現(xiàn)在我有資格跟這位放浪師對話了嗎?”我揶揄果多,他比藤秋顏更讓人討厭,這廝居然好意思覬覦艾雪。而且更可笑的是,他似乎還打算把艾雪不怎么理睬他的問題遷怒到我身上?
果多讓我問得咳了一聲,英俊的臉孔因剛才我那一擊扭曲,頭發(fā)也跟亂草似的。我看著他這個草包樣,心說艾雪如果真要是能看上這樣的傻小子,我對她都得低看一眼。
“有事說事,沒事我走了。”我做了個轉(zhuǎn)身的樣子,目光劃過狼狽的果多,在藤秋顏的一雙美腿上多停留了一秒鐘。
還在抖,瞧把這自以為是的姑娘嚇的。我覺得這時候藤秋顏應該在腦補一件事——如果我用剛才那招對付她,她身上的衣服是不是早就沒了。
“喂……”
看我可能是真打算走,果多終于還是沒憋住,先開了口。
“有事說。”我轉(zhuǎn)身,用冰冷的眼神遞給這位二流放浪師。
“我知道自己打不過你。”果多很光棍地承認了眼前事實,繼而說道,“不過你也別狂,比我厲害的放浪師不知有多少。如果你認為打敗我就等于打敗了所有放浪師,你就錯了……”
我揮揮手讓果多打住:“行了別撐了,你以為我沒見過艾雪跟人動手啊。是你太濫了,明明這種能力運用是跟其他放浪師配合的,非要跟我單打獨斗,這不是找死是什么?”
“你贏了,隨便你怎么說。”果多居然還挺硬氣。
“把你的臉打成豬頭可以么?”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拳頭,又瞅瞅果多那張精英意識過剩的臉,“反正放浪師是靠實力說話,你英俊與否應該沒多大關(guān)系吧?”
我的話明顯把果多鎮(zhèn)住了,這廝沒想到我做人可以絕到這種地步。本來我揍了放浪師就算惹了件大事,保不準會有什么吃飽了撐的放浪師來找我麻煩。險遭我又要把一個已經(jīng)認輸?shù)姆爬藥煷虺韶i頭,那放浪師聯(lián)盟的人還不組團來把我拆了?
可我就是這種沖動的人,腦子一熱什么都干得出來。我看果多不順眼,就算是讓全國的放浪師不爽,我也會跳起來揍他。
“你這算是默許了?”我惡形惡狀地吐了口唾沫,朝果多一步一步走過,臉上還掛滿了大灰狼般的獰笑,“毆打青年才俊是我一生的夢想,終于要實現(xiàn)了啊哈哈……”
果多臉色變化十分精彩,表情變幻之豐富已經(jīng)足夠拍一部以表情為賣點的喜劇片。
“都讓你有事說事了,這可是你自找的。”
果多一哆嗦,似乎是想象到了被我痛扁一頓后自己的臉會變成什么模樣。想到剛才這人還趾高氣昂地不拿正眼看我,這會估計正在后悔得咬牙切齒。
我可不管那許多,逼近這廝揚手就打算先來個殺威的嘴巴抽抽。
“等等!”
說話的不是要被打的果多。這放浪師倒也硬氣,雖然被我嚇得不輕,依然昂著臉仿佛為某種精神獻身一般。這種表情我在很多學校集體活動的場所里見到,有這種表情的人通常貌似堅毅又坦誠,其實內(nèi)心膽怯得很。這是某種特定環(huán)境下教育出來的可憐表情。
我停住手,回頭看了一眼仍在瑟瑟發(fā)抖的藤秋顏。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果然還是女人的承受能力比較有彈性。
“怎么?”我目光仍停在藤秋顏聳起的胸口,這種下流做派應該是她最厭惡的吧?
藤秋顏猶豫了一下,看著仿佛受刑一般的果多,到底還是把話說出口:“我……今天這件事是我的錯,你不要針對他……”
我敏銳地從這個驕傲女人的慌張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喜歡這個廢物?”
我故意加重了“廢物”這個詞的音,果多額角的青筋都爆起來了。
我瞪了這廝一眼,冷哼一聲:“看什么看?這么點本事給放浪師丟人,你不是廢物誰是?”
果多的傲氣被我激發(fā)成了怒氣,他似乎躍躍欲試又想跟我再比劃比劃。藤秋顏跺腳叫了一聲果多的名字,倒是讓年輕的放浪師冷靜下來,我看著那雙充滿怒火的眼睛慢慢歸于平靜,只是對他無聲地笑笑,這笑容已經(jīng)包含了一切不屑和嘲諷,正是當初我面對楚昭然時的笑容。
擁有了“藝術(shù)之星”才能的我,在調(diào)節(jié)他人情緒上還是比較犀利的。
“……”
果多明知道打不過我,又沒法在語言上反擊我,只能扭頭去看那幢可憐的爛尾建筑,神色尷尬又古怪。
藤秋顏在旁邊嘆了口氣,她對我的性格應該更了解一些,知道我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可能是骨子里的自尊讓她無法放低姿態(tài),也可能是一開始就沒當我是個威脅,藤秋顏選擇了這么強硬的一種方式來招待我,她就要做好承擔后果的準備。
“你走吧,你留下。”我指了指果多,又把目光釘在藤秋顏身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在緊身衣下略顯澎湃,藤秋顏高傲的臉上現(xiàn)在掛著深深的無奈,她知道這件事不能善終,卻寧愿把自己扔在我面前任憑處置,這一點上就強過許多男人。
藤秋顏對果多揮揮手,示意他離開:“沒關(guān)系,岑夢無不會對我怎樣的。”轉(zhuǎn)身又對我說:“其實你跟果多的弟弟很熟,你們之間不應該有這么深的怨恨。”
我吐了一口吐沫,狀極不屑:“少來這套,就沒有幾個跟我關(guān)系好的男人。”
藤秋顏仿佛料到了我的反應一般,吐出一個名字。
“阮慕真。”
我頓時兩眼一黑:“什么?你是阮慕真的哥哥?”
果多沒回話,只是冷哼了一聲。這哼哼已經(jīng)是標準答案。
我看著那張臉,真想再打他一頓。
“阮慕真出身放浪師世家,所以身手了得。”我立刻腦補出大部分之前未解的謎團,“你成為了放浪師,他卻寧愿在惡心的老板手下打個打手,顯然他的追求和家里的精神相悖。所以這小子現(xiàn)在要么是化名要么是在隱藏自己身份,但你們家里人都心知肚明,并不干涉他,是不是?”
果多扭頭又看了我一眼,神色中大有驚訝的意思,不過臉上仍是繃得極緊,還繼續(xù)哼了一聲。
這么傲嬌的男人太少見了,我在心中不免腹誹,難道放浪師都是這種貨色?
既然果多承認了我的猜測,也能順理成章解釋為何阮慕真看見藤秋顏會有一絲熟悉和擔憂。這些繞來繞去的人際關(guān)系聽上去復雜又無聊,我也不想去管。現(xiàn)在我唯一好奇的是這位放浪師果多到底是什么評級,他來這里真就是為了跟我爭風吃醋?
此時我的內(nèi)心已和前段時間大為不同。之前的我可能還是個混日子的小少年,得過且過中也許會懷念那個讓我傾心的少女。
自從林莎一番話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改變。艾爾西婭的神力給了超越普通人的視角,現(xiàn)在于我而言,許多普通人的爭端和煩惱早已不在考慮之中。我想要爭取的是更高境界的存在——譬如怎樣去往盜走世界樹果實的道路,或者幻境盡頭是什么之類。
現(xiàn)在一看,我還是在凡塵俗世,還是要面對那些可笑的爭斗,不管是爭風吃醋,還是權(quán)力與利益的博弈什么的。
阮慕真這位大哥哥的出現(xiàn)仿佛在提醒我——我并未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超凡脫俗,好多事兒我還得面對。
不過這也并不意味著我就得加入到果多的家庭倫理劇里去,看見這個沒事找事的放浪師,我心里一陣煩。
“你家里事,跟我有毛關(guān)系?”
藤秋顏拖著仍在發(fā)抖的雙手上前幾步,替果多說了今天折騰我的核心問題。
“這一次放浪師在首都集會,果多被責成一定要把小真帶去首都,否則放浪師協(xié)會將對整個家族施壓。”
“所以今天其實最開始是這么計劃的,一方面讓我對艾雪別再抱有幻想,一方面是希望我能放人,讓阮慕真跟你們乖乖回去?”我冷笑,“這算盤打得真好,藤長官能為自己出氣,放浪師閣下則少了一個潛在的情敵,還能替家族辦事。要是換成我,恐怕也會這么干。”
我的冷嘲熱諷讓藤秋顏接下來的話毫無用武之地。這位曾經(jīng)用驕傲目光打量我的美女沉默片刻,又一次說道:“你讓果多走吧,我任你處置。”
“真的隨便怎樣都行?”這種時候我絕不含糊,目光立刻落在藤秋顏高聳的胸脯上,做出一副幾乎目光能透視的猥瑣模樣。
我的這個下流目光引得果多立刻跳起來想要英雄救美。遺憾的是都不用我動手,藤秋顏一把拽住果多。
“別沖動。”
“就是嘛,別沖動。”我對這兩人展顏一笑,繼續(xù)我的猥瑣流表演。當初藤秋顏來之前的那副輕蔑嘴臉我可記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他們發(fā)現(xiàn)大大低估了我的力量,此時情況恐怕又會是另一番景象。
“咱們不用說太多廢話。”果多試圖沖動被攔住之后居然冷靜下來,“你知道放浪師的終極目的是什么吧?”
“秘境嘛。”我隨口答道,繼而心中悚然一驚,“等等,你說這個什么意思?”
果多嘆了口氣:“你還不明白嗎?既然秘境從未被徹底征服過,放浪師最終的宿命是什么?”
關(guān)于放浪師,我知道的已經(jīng)太多太多,此刻聯(lián)系艾雪曾經(jīng)有過的悲傷表情,一切終于順理成章地融會貫通。
艾雪說得對,真相往往不夠,因為真相太過殘酷。
這一瞬間,我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艾雪為何要遠離我,也明白了她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我對著果多大喝一聲,想要把心中的郁悶都發(fā)泄出去。體內(nèi)的神力因情緒激動暴躁得想要沖破身體束縛,陡然向四面八方?jīng)_破而出!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強大,周圍的地面都因我的憤怒和無奈顫抖,遠處的爛尾樓被激蕩的力量震碎了無數(shù)瓦礫,自空中簌簌落下。從我腳下地面延伸出無數(shù)裂紋,這些裂紋深深震撼了眼前的女治安員和放浪師。果多原本帶著幾分幽怨幾分痛恨的眼神頓時化作深深的恐懼,藤秋顏那隱藏在平靜之中的一絲高傲不屑也瞬間收斂。
別說這倆人了,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神力漫卷,猶如一道道激射出去的無形刀劍,在空氣中發(fā)出尖銳的呼嘯聲。我雙拳緊握,看著周圍的草木被我的氣息吹得東倒西歪,知道眼前那幢爛尾樓似有搖搖欲墜的意思才清醒過來。
神力散去,艾爾西婭在我心中輕嘆一聲,沒有說什么。
瞅瞅干脆傻眼掉的果多和藤秋顏,我心中沒有一絲得意,反倒因為知悉真相充滿了悲哀。
“阮慕真也是因為這個不愿意成為放浪師嗎?”
“差不多。”果多抬起頭,眼神中的嫉恨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悲哀與絕望,“我們明知道很多人最終都會走向這條路,還是忍不住要成為放浪師。在這個世界上,名譽、權(quán)力和利益仍是首位。最糟糕的是……有些人生來就要為這些東西服務(wù)。”
“你弟弟倒是個很真實也很有勇氣的人。”我想起阮慕真的低調(diào)作風,心里不禁多了幾分對這年輕人的新認識,“你今天跟藤秋顏來這里,其實就是想看看他的新老板,順便讓我知難而退不再糾纏艾雪是吧?”
人就是這么奇怪的東西,看到我的真正實力之后,這位孤傲又別扭的果多也不再是那副趾高氣昂的嘴臉了,說話竟恢復成了正常人甚至有一點軟弱的姿態(tài)。
“差不多……她說你很強,我想看看你的真實實力。”
“多謝艾雪同學的悉心栽培。”我冷笑一聲,“現(xiàn)在還打算讓我知難而退么?”
果多搖搖頭,強弱之分是這個世界上最樸素也最真實的規(guī)則,現(xiàn)在這個狀況他能說什么?
“還是那句話,你走吧。”我嘆了口氣,揮揮手,“我等會跟藤秋顏回去,我不會把她怎么樣的。我還有個酒吧要開,也沒那么快想死。”
果多看了我片刻,忽然頭也不回地越過爛尾樓和一片建筑廢墟,飛快消失在我的視野中。這人動作之迅速,甚至不給藤秋顏說兩句話的機會。
回過頭看著藤秋顏欲言又止的表情,還有那種被人遺棄的淡淡哀傷,我的心情依然沒好轉(zhuǎn),哪怕是我剛嚇唬走了一個放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