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李綱忽然的起意,徹底打了蕭天一個措手不及。
若說他還沒去辦這事兒,那老頭要提出參拜遺骸咋辦?難不成讓他去臨時偷個死人去?
但是若說辦完了,那究竟埋在哪兒啊?揚(yáng)州地兒大了去了,難不成自己帶著這老頭,滿世界的找墳頭去?
這也太糾結(jié)了!
蕭天首次感到急了,額頭上都不由微微沁出一頭白毛汗來。
“蕭公子,為何遲疑不答?莫不是以為老夫這身份,尚不配拜祭板橋先生嗎?”
看著蕭天只低頭不語,老頭不由的有些想岔了,頗為不樂的向蕭天發(fā)難道。
蕭天這個無語啊。
沒墳!沒死人!老子現(xiàn)殺現(xiàn)埋一個行不?他有點(diǎn)要抓狂了。
“這個,老大人誤會了,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呃,實(shí)在是家?guī)熯z骸,此次并未移回啊…….”
沒法了,蕭天逼的只能放賴了。
“什么?!”
他哪知道,聽他這么一說,引來的卻是李綱和宋五齊齊驚呼,霍然而起,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滿臉的不可置信之色。
“你…..你…….”李綱臉上震驚之色褪去,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片鐵青,戟指著他,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蕭天有些莫名其妙,旁邊宋五卻上前兩步,扶住顫抖的李綱,轉(zhuǎn)頭怒視著他,沉聲道:“蕭兄,你此言當(dāng)真?要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為人徒者,便如為人之子。師喪,身為弟子的,卻不扶柩歸鄉(xiāng),此倫常之大逆也!你….你…..何以竟做出這般事來?”
蕭天大汗,這才反應(yīng)過來。
這便是古代和后世最不同的地方嗎?正所謂百善孝為先,這句話,放在后世,已然快要變成句口號了。但是放在這千年前的大宋,卻如同金科玉律一般!
“這個……唉,宋兄,老大人,你們…..你們誤會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蕭天頭上真見了汗了,擺手解釋道。
“不是?難不成還能是令師自己不肯?世上焉有這種道理?
有道是葉落歸根,我華夏子孫,便遠(yuǎn)在萬里,又豈有死后不望魂歸故里的?你……”
老頭兒這會兒倒過氣兒來,抖索著怒視著蕭天喝道。
蕭天被他這么一喝,情急生智,猛然卻是福至心靈,也不容老頭說完,當(dāng)即猛點(diǎn)其頭道:“正如老大人所言,正是先師有命,不讓小子這般做的。”
“啊?!”
老頭和宋五又呆了。
“唉,老大人有所不知,先師在外游歷經(jīng)年,老來忽有所悟,說,人之初,實(shí)是來自天地自然,若說故里,這天地自然,才是在真正的故里。所以,有言遺命弟子,在他老人家百年后,當(dāng)以火焚之,然后將骨灰遍灑山海湖泊,使其重歸天地。正是如此,所以………”他攤了攤手,滿面委屈的解釋道。
李綱聽他這么一解釋,雖仍是臉現(xiàn)驚容,但結(jié)合著前面的對話,心中卻是有些信了。
在宋五攙扶著坐下后,沉吟半響,終是長嘆一聲,搖頭道:“令師所言所行,每每出人預(yù)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不愧為奇人也。老朽終不能拜見此大賢,此生之憾也!”
說著,起身望定四周恭敬的拜了幾拜,蕭天這會兒倒是機(jī)靈,慌忙起身,裝模作樣的回拜幾下。
只是眼見老頭仍是滿面黯然,想到這個老頭后世時的評價,不由心下不忍,想了想,忽然道:“老大人也無須難過,其實(shí),以小子推斷,家?guī)熾m未曾與您相識,但卻是知道您,而且應(yīng)該還是頗為敬佩的。”
李綱大驚,啊了一聲,又復(fù)站起身來,驚喜的道:“此言何從說起?”
蕭天心中暗暗道:板橋先生,對不住了,今個兒拿你做戲做了個十足十,還望你千萬莫怪。只不過這會兒借你名頭,說上幾句,恭維下這個清名素著的名臣,想來若干年后的你,也必不會怪我。
心中念叨著,面上卻顯出一副追憶之色,甄選著言詞道:“我曾記得,某日家?guī)熢寂c小子論及我大宋朝臣,說及老大人時,頗有感嘆之語。家?guī)熖柗Q詩、書、畫三絕。其中,畫之一項上,尤擅畫竹。當(dāng)日談完,便即即
興畫了一張竹石圖,并于其上題跋,賦詩一首……..”
李綱神情激動,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扯住蕭天衣襟,顫聲道:“此畫何處?老朽愿傾盡家財購之!”
蕭天搖搖頭,嘆道:“家?guī)熞幌虻驼{(diào),無論詩也好,書畫也罷,都是自娛自樂,從不肯對外顯示。仙去之時,囑咐我一并焚之,如今,卻是不可得了。”
“啊!”
李綱聞言,如遭雷噬,蹬蹬后退兩步,噗通坐于榻上,臉上顯出極為失望之色。
但隨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急轉(zhuǎn)頭看向蕭天道:“蕭公子即為先生之徒,不知可能復(fù)其原圖否?”
蕭天心中暗暗舒口氣,臉上卻是一副黯然、痛苦,糅合著自卑之色,搖頭道:“我雖名義上是師傅之徒,但其實(shí)跟隨家?guī)煏r間并不長,前后算起來,也不過半年多點(diǎn),師傅只來得及傳授了些做人處世的道理,又粗授了些武藝,于他老人家詩書畫方面的絕藝,卻是未曾來得及傳授……..”
窗外又再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呼,這次,蕭天卻是頭也未抬,權(quán)當(dāng)沒注意到。李綱也是輕輕啊了一聲,失望的松開手。旁邊宋五卻是滿臉同情,輕輕拍拍他肩頭,以示安慰。
能遇到如此賢師,又有幸拜在其門下,但偏偏造化弄人,相聚竟只有短短半年,這簡直跟偶然入寶山,卻空手而歸沒什么兩樣。在士子而言,實(shí)在再沒有什么比這更悲慘的了。
他卻不知,蕭天這番說法,正是希望每個人都這樣想,為的,也就是給自己先前演過了頭的戲圓場呢。
否則,回頭一傳開來,到時候人家找他談什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他又要拿什么來應(yīng)對?到時候,還不得給活活逼死?
但是如現(xiàn)在這么一說,他原本的幸事便成了大不幸了。若再有人拿這個說事,那就是不厚道了,是要被所有人鄙視的。
至于說蕭大公子,雖頂著個士子的名頭,卻不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自然也就解釋的過去了。
這番心思之深,宋五便是想破頭,也是絕對猜不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