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今有京口縣衙吏蕭天,恪盡職守、忠秉悌孝………..特賜同進士出身、封保義郎、右班殿直…….欽此!”
臺上,太監楊戩展開一軸黃綾,抑揚頓挫的念了半天。這一封,卻是直接給了蕭天一個正九品,自原先的不入流,連跨數級,成為真正的大宋正式公務員,恩寵不可謂不厚了。
眾大臣心中暗暗驚駭,面上卻盡都堆滿了笑容,紛紛上前恭賀。蕭天雖品階為最低的,但架不住皇帝罩著啊,說不定哪天就走到了自家前面去了。所謂做生不做熟,燒冷灶人人都會。這些個大臣個個都是人精兒,豈有不明此種關竅的?
蕭天卻是懵里懵懂,完全不明白這什么郎那什么殿直的是什么。楊戩看的好笑,偷眼見趙佶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下了然。當即上前遞了圣旨,一邊低笑道:“蕭保義,可聽明白旨意了?”
蕭天苦笑,搖頭道:“大官兒,蕭天乃一粗人,這圣旨之乎者也的,蕭天實在暈的很,還請指教。”
楊戩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遂低聲解釋起來。講了半天,蕭天這才明白過來。
所謂保義郎,只是個虛銜。所謂虛銜,并無具體事務,只管領工資就是,就像一種職稱。
而右班殿直,才是具體的職務。簡單點說,就是大內侍衛。但卻屬于離著皇帝最近的人,皇帝走到哪兒,他便要跟到哪兒,時刻護衛皇帝左右。
那個同進士出身,卻是將他從民籍直接抬到了士籍。也就說,日后,他若要外放做官,已然有了資格,不需再去科考什么的了。相對前面兩個,反倒是這最后一項,最讓人眼紅。
楊戩解釋完,這才低笑道:“蕭保義前程似錦,日后飛黃騰達,卻莫要忘記了咱家的交情才好。嘎嘎,日后同殿為臣,還請相互關照才是啊?!?
老家伙深通官場之道,若能拉攏得蕭天,在宮內便又多了分力量。不管如何,先那位隱相出手,便算得了先著,怎么都是賺的。
五皇子趙樞此刻也是滿心歡喜,擠到蕭天身邊,低聲笑道:“頂之,這番可要好生慶賀一番,待會兒事了莫急著走,某在凝月閣安排下了,今晚不醉不歸………呃,你這是怎的?可不是歡喜的傻了嗎?倒是說話啊。”
他本說的歡暢,但半天卻不見蕭天反應,不覺奇怪,轉目看去,卻見蕭天面上毫無半分喜悅,反倒是微蹙著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詫異的推了他一般。
蕭天被他一推,這才扭過頭來,下一句話出口,卻頓時讓他張大了嘴巴,滿面震驚之色。
“這個,宋兄,若是我不受這個封賞,會有什么結果?官家會不會殺我的頭?”
石破天驚啊。
蕭天冷不防這么一句話出口,聲兒雖不大,但周圍靠的近的人,卻全都聽的清清楚楚,不由的同時一窒,臉上的笑容,便俱皆僵在了那兒,都是露出一副見了鬼似的模樣。
趙樞額頭上冒出汗來,驚慌的看著他道:“頂之,你….你待怎的?殺頭自然不會,可….可….可如此一來,定惹的父皇不快,你…….”
蕭天長出了一口氣,不待他說完,便點點頭,輕松的道:“不殺頭便好。”
說罷,也不等他再說,徑直推開眾人,上前對著趙佶深深一揖,恭聲道:“草民謝官家恩賜。”
趙佶捋須頷首,微微笑道:“愛卿這會兒可不是草民了,須當自稱臣才是,啊,呵呵呵?!?
他只道蕭天是來謝
恩的,言語之間甚是隨和,滿是親近的意味。旁邊楊戩滿臉古怪,張口欲言,卻終是又緊緊閉上了嘴。這蕭頂之膽大包天,后面事兒實在是禍福難料,自家還是暫時等等,且看明白再說不遲。
心中想著,耳中便聽蕭天的聲音又起:“呃,是。陛下,臣謝主隆恩。”
趙佶笑著點頭,揮揮手,欲待說話,卻見蕭天又再躬身道:“只是,陛下,臣是個不拘的性子,在鄉下野慣了,怕是不適合留在宮中。官家可否收回成命呢?哦,若是一定要賞,便隨便賞點金銀什么的就行,臣不挑剔的。”
趙佶揮動的手忽然就是一僵,就此僵在了半空,臉上的笑容也是僵住。
臺上一片靜寂,眾臣都是屏氣凝息,大氣兒不敢出。趙構嘴角微微勾起,暗暗冷笑。先前本打算著將他留在京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總能再找到制他的機會。誰成想,他竟自尋死路,當場忤逆官家,這卻倒省卻自己一番手腳了。
“你……你說什么?”
半響,上面的趙佶終于是反應了過來,滿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下面,不確定的又再問道。
蕭天面色坦然,毫不遲疑的又再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上面趙佶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及到最后,已是一片陰霾。
這個潑才,好生不識抬舉!朕留他在身邊,原是一番培養之意,只要過個一年半載的,有朕的關照,哪怕不能瞅機會封個爵位上品的?到那時,自當成全了他和茂德的事兒。
可這廝!這廝竟然公然忤逆了朕!野慣了?不愿留在宮里?好,真是好!好的很啊!
趙佶氣得不由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有心當場將其拿下,但卻介于此人剛剛立下功勞,實在不好下手。又加上心頭不然掠過女兒趙福金那凄怨的面孔,終是不忍再傷了她的心。
死死盯著下面的蕭天,胸膛急劇的起伏半響,這才深吸一口氣,極緩極緩的點點頭,一字一頓的道:“你野慣了,不愿留宮,好!好!朕若要不準,倒似強逼著你了。也罷,那朕就遂了你意!”
說罷,轉頭冷喝道:“楊戩,重新擬旨,該封蕭天威武軍副將,加仁勇校尉銜,仍授保義郎階,讓他好生野去吧!起駕,回宮!”說罷,大袖狠狠一甩,站起身來便轉身去了。
楊戩暗自一嘆,深深看了一眼蕭天,心道這是何苦?嘴上卻慌忙應了,吩咐著詔制重新擬了圣旨,將原先的換了回來,拍了拍蕭天肩膀,搖著頭轉身去了。
眾大臣也是表情各異,嘆息者有之,搖頭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亦有之,紛紛四散去了。
待到眾人散去,下面一直等著的牛皋、喬冽等人齊齊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起。
蕭天捧著圣旨,只是一臉的無奈。
旁邊五皇子趙樞轉了過來,望著他深深嘆息一聲,搖頭苦笑道:“頂之,你….你這又是為了哪般?真…….真………唉……..”
蕭天卻聳聳肩,淡然道:“得,宋兄,你還是先給我解釋解釋這圣旨吧。那個什么威武軍的,又什么校尉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趙樞被他那副無所謂的模樣氣到,指著他說不出話來,一旁尚未走的那位工部郎中沈時苦笑道:“蕭保義,你這番可是虧大了。那威武軍遠在福州,距離京師何止千里萬里之遙。你一句野慣了,忤了官家心思,這一封說是封賞,卻不如說是發配了。唉!”說著,也是長長嘆了口氣,搖頭不已。
“福州嗎?”蕭天喃喃自語著,腦子里卻在不停
的轉著,與記憶中的地圖印證,確定福州的位置。
趙樞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恨恨的道:“福州在我大宋東南之末,當屬福建路。再往東不過百里,便是直面無盡大海的泉州了。而泉州再往南,便是我朝流放犯官的郴州、雷州諸地,向為瘴癘荒蕪之地。這下好了,你滿意了?這且不說,便是那福州,如今方匪作亂,東南傾頹,你這從八品的副將,只說著好聽,卻是屁也不是,你…..你…..真真氣死我了?!?
他碎碎念著,滿臉的恨其不爭,直欲恨不得給這廝兩拳,以發泄心中的憋悶。好好的一番封賞,偏給他弄成這般地步,五殿下眼中,這廝整個就一棒槌,還是巨大的那種!
牛皋、吳麟等人聽了二人的解釋,也都是面色大變,臉上齊齊露出不平之色。湯善大柱子兩個渾人更是哇哇大叫,嚷著要去找管家評理。
“哈哈哈哈哈,好!好!這福州好,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歡了!”就在眾人盡皆義憤填膺之際,蕭天卻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口中更是連連稱好。
眾人大驚,只當他被刺激的狠了,滿嘴的抱怨頓時戛然而止。相互對望一眼,紛紛搜腸刮肚的琢磨著,該如何勸解才好。
蕭天卻自己停下了大笑,笑瞇瞇的看著眾人面色,笑道:“怎么?你們都當我瘋了?我告訴你們,我沒瘋,我是真的高興啊。這可真是瞌睡便送來了枕頭,天助我也。”
眾人不解,蕭天卻不肯解釋,只笑瞇瞇的轉身便走,一邊不忘一手拉著工部郎中沈時,一手拉著吳麟,向趙樞笑道:“宋兄,你方才可是說了,要請酒的,這番卻休想賴。咱都是窮人一枚,今日便要劫了你這富濟咱們的貧了?!?
趙樞摸不透他心思,只見他卻是真的高興,心中卻也稍安,翻了個白眼哼道:“你休作怪,我何時吝嗇你一頓酒了?也不知你發甚么神經,且喝死你算?!闭f罷,當先領路,直往外面走去。
眾人出了太清池,各自尋馬匹車乘坐了,沈時見果然和趙樞有了接觸的機會,自是暗暗歡喜,欣然而往。
吳麟卻是在門口停住腳步,扯著蕭天站過一邊,抱拳道:“哥哥今日為虎哥報了大仇,這番恩情,我等銘記在心。那酒宴,我等便不去了,這便回去為虎哥發了喪,便即北去。哥哥日后若有差遣,但片言只字,我等萬死不辭?!闭f罷,抱拳重重一揖,轉身欲走。
蕭天伸手拉住,正容道:“吳二哥何必如此?雷大哥某素敬仰,為他復仇,乃是義也,當不得二哥相謝。你們要走,我也不攔,只是何必急于一時?今日忙了一天,大伙兒也都乏了,不如一起去用了酒飯,待酒足飯飽,某與眾家兄弟一起發付了雷大哥,你們再走不遲。”
吳麟搖搖頭,眼神兒往趙樞、沈時那邊瞟了瞟,撇嘴道:“非是自家不給哥哥臉面,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與那些人吃酒,總是不自在,倒不如免了各自難受。哥哥自管去勾當,發付虎哥之事自有我等做的,卻是想送他靈柩先回家鄉再說,這里倒沒什么可做的。”
蕭天再勸,吳麟卻怎么也是不肯,蕭天無奈,只得取了兩掛錢與他,吳麟也不推辭,接了錢,又深施一禮,這才轉身去了。
蕭天站在原地,目送著他漸漸遠去,眼中劃過一抹寒光,暗暗道:諸位兄弟一路走好,這事兒絕不算完。任他金人如何奸詐,我必將讓其付出代價,以慰雷大哥在天之靈。
暗暗發著誓,腦中閃過簫達先身后那個大氈帽的身影,嘴角邊不由的浮起一絲冷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