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里隱隱能聽到悠長的呼吸聲,顯然徐直主仆還在沉睡。吳家一舉滅了徐家滿門,若是知道還有個徐直漏網,定然不會放過他。
昨晚從這二人的穿著和神態上看,蕭天就知道他們這些天,恐怕過的不容易。
到不說至于吃不飽,身為徐家子弟,身上自不會少了銀錢。就算他當日遇上的打劫,當時呂方趕到的太快,那些山匪也沒來的及去抓他,即便有所損失,也不會太大。
所以,這種不容易,更多的應該是精神上的。出門一趟,本就擔驚受怕了一番。結果回來后,便得知父死弟亡、滅門破家,換誰只怕也撐不住了。
而以徐直的性子,受此大禍,自然要仔細查明前因后果了。所費心神,更是耗費巨大。再加上還要小心躲避仇家,估計這些日子,怕是從未真正的睡上一覺。
昨晚他面對著自己,應該說,開始時,想必是心存著別的算盤,先借助自己之手滅了吳家。至于滅了吳家之后,要不要對付他蕭天,大可再議就是。
而原本只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的一番游說,漸漸越說越多,這許多日子的壓抑,忽然有了個人傾聽,讓他盡情的訴說,等于是忽然給他心理上開了一個宣泄的口子。讓他忍不住就停不下來,越說越是暢快,哪怕這個傾聽的人是他認為的仇人。
只不過,怕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說到最后,竟忽然發現了事實的真相。仇人雖然還是那個仇人,但這個仇卻未必是因為他想利用的這人所結下的。反而,是他們自己,是他們自己的疏忽和貪婪而結下的。
這種忽然轉變的逆反,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沖擊。他本已經心力交瘁到了極點,這么一番變故后,再也支撐不住了。蕭天這里,昨夜之前,或許在他心里,還拿不準是不是危險之地。但在揭開真相后,他知道,這里比任何地方都會安全了。
正因如此,才有了他現在的坦然而眠、放心沉睡。他分析出了仇怨的真相,沒了怨恨蕭天的心思,蕭天自然也就沒了害他的理由了。現在雙方嫌隙解開,又有了共同的敵人,他終于松懈下來了。
蕭天微不可聞的嘆口氣,輕輕打開房門出去,按照自己的習慣進行晨練。
對于昨夜和徐直的相見相談,他還需要好好理順一下。雖說有了昨晚的分析,已經能感覺到徐直是真心對他沒了怨恨,但這不代表兩人就是朋友了。
現在,最多應算是合作者。
其實,無論是徐直還是蕭天都知道,那份怨恨的消去,有很大部分是徐直潛意識為之的。那個吳徐兩家結仇的原因,固然不是假的,卻也成功了成為了化解他對蕭天仇怨的一個宣泄口。
正是因為明白這點,所以蕭天才感到拿不準主意。對于徐直,他沒有如同對上徐奉那樣的反感,相反,甚至還隱隱有些看重。這個年輕人,知大體、明事理,拿得起、放得下。審時度勢、進退有據,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
若是能放心使用,絕對能讓他
的計劃更完美起來。尤其,相對于目前其他人來說,徐直,是一個真正的專精于商業的人才,也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人才。
用,還是不用呢?又該怎么用?
蕭天帶著這個問題,一早上的鍛煉中都縈繞在腦中,卻始終難以決斷。
天邊旭日漸漸升高,他甩甩頭,略微有些懊惱的將所有思路都驅除出去。越想越亂,不如不想。聽其言而觀其行,看看再說就是了。
打定主意,他轉身加快腳步往回走。眼見看到了家門,卻見蔣敬和馬麟二人正結伴往門前走去。
微微一笑,在后面高聲喊了他們一聲。
二人轉過身來,都露出驚喜的顏色。馬麟吧嗒了下嘴,將手中舉起的東西晃了晃,沮喪的嚷嚷道:“蕭大哥,小弟特意買了饅頭來,還算計著你怕是未曾起身呢。你該不會是已經用過飯了吧?”
蕭天心中一暖,笑道:“放心吧,絕不會讓你白費心的。”
馬麟大喜,說這話的功夫,三人走到一起。蕭天推開門,一邊往里走一邊道:“家里有兩個客人,正好你們也見一見。”
馬麟大奇,探頭探腦的往里看。蔣敬卻是目光一凝,看了看蕭天,若有所思。
聽到門響,徐直連忙帶著周開迎了出來。這一晚,是他這些日子來睡的最沉的一覺。待到睜開眼后,才發現早已紅日高升。
周開打來水,兩人簡單洗漱了一下,便往正屋去見蕭天,但喊了幾聲,卻不見有人應。
周開建議進去看看,徐直卻攔住不讓。作為客人,雖然蕭天說了只有他自己在家,卻也不好去闖主人的內室。
無奈下,兩人只好返回房中,安心等待。哪知剛坐下,便聽到外面傳來人聲。
出來一看,先是看到蕭天,隨即又看到蔣敬和馬麟二人,不由的一驚,目光看向蕭天。
蕭天自顧打了水,一邊擦洗一邊給兩邊介紹:“這位是徐直徐戒剛,旁邊那位是他的侍衛,叫周開。嗯,都是朋友。”
他遲疑了一下, 最終覺得還是用“朋友”來稱呼比較合適。徐直眼中露出幾分喜色。
蕭天又一指蔣敬二人,笑道:“這兩個是我的兄弟,蔣敬、馬麟。”
蔣敬馬麟抱拳見禮,徐直和周開連忙回禮,心中卻暗暗一嘆。蕭天的介紹大有區別,一邊是朋友,另一邊卻是兄弟,親疏一下子就顯現出來。
馬麟性子耿直,也不見外,大聲招呼著幾人進屋,將手中食物放下,又取出幾個碗來,倒了些熱水,招應著徐直和周開用飯。
徐直微覺不自在,強笑著應了。
蔣敬冷眼旁觀,心中卻暗暗皺眉。從徐直兩人的神態看,顯然和蕭天的關系并沒多么熟悉。可是,這兩人竟然能留在蕭天家里過夜,這顯然有些蹊蹺。
他不動聲色,笑呵呵的唱了個喏,只說自己已然用過了,讓馬麟招呼著二人,自己告辭出來,將剛洗完的蕭天拉到一邊問了起來。
蕭天想了想,便盡量簡單的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蔣敬多智機變,自己拿不準
這事兒,正好聽聽他的意見。
待到蕭天說完,蔣敬不由微微蹙眉。說實話,徐直雖然是徐家大公子,但是比起他那個二弟來,名氣實在太過差勁了。京口城的百姓提起徐二公子,沒有不知道的。這草包仗著家里有錢,又一向和吳寶山走得近,往日不知干了多少惡事。
可是徐直,卻從小就幫著徐懷遠經營徐家產業。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的時間不在京口,而是在各地店鋪間跑動。其人低調的很,以至于京口人都快忘了,徐家員外是有兩個兒子的。
因此,對于徐直,蔣敬也是不好下決斷。微微沉思一會兒,才向蕭天低聲道:“哥哥,自古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現在是需要借助咱們之力報仇,即便說的再好,也不可全信。不過也不好冷了他的心。依小弟之見,既拿不準,索性就給他出個題目,且看他怎么做就是了。”
蕭天一愣,奇道:“出個題目?兄弟想怎么出題?”
蔣敬神秘的一笑,低聲道:“哥哥休問,只管看小弟施展手段就是。若是順利,或能讓哥哥再發一筆財也說不定。”
說罷,也不讓蕭天多想,拉著他便往屋里走去。
待得進到屋里,兩人卻是不由一愣,隨即便相對一眼,都是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屋中的桌前,徐直和周開一人握著一個饅頭,正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對面那位馬大少。
馬大少卻是一手一個,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甩開腮幫子吃的那叫一個歡暢。不時的,還抬頭催促幾聲,讓兩人快吃。
這個時代說的饅頭,其實就是包子。馬大少吃的腮幫子油汪汪的,他一共買了十幾只,現在看那油紙上,孤零零的,只剩下兩個了。
看看他這架勢,再瞅瞅徐直和周開的模樣,蕭天和蔣敬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同一個結果:徐家公子和周開同學,手中拿的那個,估計只是第一個…….
“三郎,你…….咳咳,這個,你吃飽了嗎?吃飽了就再去買幾只回來。”蔣敬覺得臉上有些熱辣辣的。這兄弟豪爽耿直,絕對是個好兄弟。可是唯有一點,心太粗。
在他的意識里,這吃飯喝酒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兒,哪里需要去關照誰?都老大不小的人了,難不成吃喝都不會嗎?你不吃,那是你吃飽了;不喝,那一定是喝足了。嗯,就是這么簡單。
平日里和蕭天還有自己在一起就是如此,只是兩人都了解他的個性,便也從沒多說。
今個兒,馬大少和徐直周開坐到一起,自也是外甥打燈籠——照舅。
這下,徐直和周開悲劇了。兩人現在很懷疑,這位馬兄弟,是不是故意擠兌他們。明知道還有蕭天沒吃,這一上來除了一人拿了一個后,這位仁兄就開始了風卷殘云的掃蕩了。只不過眨眨眼功夫,十幾個饅頭,只剩下倆了…….
好吧,他總算還記得蕭都頭沒吃。想來那兩只就是給蕭都頭留的。可是,可是既然如此,你又一勁兒的招應咱們吃…….這個,麻煩問下,你究竟啥米意思呢?
兩人愣怔之際,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