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語聲,一道人影快速的從樓內閃出….嗯,不對,或者應該說是一只肉球……..
此人身材大約一米七左右,四肢粗短,生著一個大大的腦袋。一張圓乎乎的胖臉上,堆滿了肥肉,竟是連眼睛都似要被擠得看不到了,只能見到一道縫兒。
身上穿了一襲團花員外袍,一個大肚子上,勉強算是勒著一條青花絲絳,與其說是當腰帶用,倒不如說只是個裝飾。
再加上腦門上戴著一頂軟腳幞頭,整個人活脫脫如彌勒佛現世,讓人吃驚之余,不由的忍俊不住。
蕭天和喬冽都愣住了,感覺完全跟想象中不一樣。以先前聽毛四的介紹,這朱貴為人豪氣仗義,又精明至極,想象中,似乎便該是那種略顯消瘦、氣度央央,穩重端嚴的形象才對。
可如今,這……這簡直完全就是顛覆嘛。
“你…..你便是朱貴?”
喬冽張大了嘴巴,愣愣的看著來人,不由問了出來。
“正是小人,正是小人。”胖子抬手抹著汗,弓腰賠笑說著。離得近了,這才看清,那雙小眼中,眼珠兒滴溜溜靈動至極,未語先笑,原本顯得有些滑稽的長相,卻在這一雙眼睛的映襯下,讓人憑生無限好感,讓人忍不住的,便想與他結交。
“哈,這位便該是龐大人家的喬衙內吧,早聽說衙內為人四海,最喜結交朋友,小人仰慕已久,卻恨不能早日相見。如今可好了,終于算是遂了這心中所愿了。”
就在喬冽發怔、蕭天暗暗思量的這點空擋,那朱貴卻是嘴巴如蹦豆子一般,一連串的恭維奉承便脫口而出,竟仿佛連草稿都未打,真是自然而然的發乎真心一般。
接著,說完這番話,不待幾人有反應,卻又轉過頭來,忽然一正臉色,抱拳唱個大大的肥喏,對著蕭天肅然道:“蕭都頭,若說小人見了喬衙內是歡喜備至,可見了您,卻是真真的要敬了。且不論這新政效果究竟如何,單單只那一項廢除一切非公苛稅的提議,便該受京口所有百姓商家一拜。”說罷,真個便是一揖到底。
隨即,直起身子,忽然胖臉上肥肉一陣抖動,似乎所有眉眼都笑了起來,這會兒卻是轉向了毛四,搖頭嘆道:“毛四哥,你這事兒做的可也忒不地道。既然知道蕭都頭與喬衙內要來我這小樓,怎么就不早點告知一聲呢?卻看著兄弟今日出這般大丑。”
不過片刻之間,他臉色已是轉換三次,次次都是自然而然,毫無半分滯澀之處。
與喬冽時,親熱中帶著幾分謙卑;與蕭天時,卻是鄭而重之,恭敬感佩;但換到毛四時,卻又親近自然,不知道的,只當他與毛四早已交相莫逆一般。
三言兩語之間,將所有人都一一照顧到,甚至連毛四這個明顯身份差上一級的,也絲毫不感到自己受到冷落。
蕭天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暗暗驚凜。
“你這人,嘿,倒是會說話的很啊。人言你豪俠仗義,這么看來
,倒真有幾分樣子了。”
旁邊喬冽總算回過神來,眼神中明顯浮動著喜色,顯然對朱貴的說話,大感滿意,連帶著方才自己大罵的言語,都一概推翻了。
朱貴尷尬一笑,搖頭道:“都是朋友們抬愛,吹噓捧場罷了。誰人不知,真說豪俠義氣,哪個又能比了衙內去?”
喬冽愈發笑得歡暢,哈哈笑著,抬手拍拍他肩膀,點頭道:“得得得,我說老朱啊,你也莫要再贊了。再贊下去,可就是捧殺了。別廢話,說吧,今個兒咱們是進不進得你這英雄樓?你那伙計,剛剛可似乎不大敢做主啊。”
蕭天嘴角一抽,得,這就成老朱了。
朱貴卻忽然嘆口氣,胖胖的臉上,竟而出奇的顯出一份敦厚來。低聲道:“都頭與衙內也莫怪我那兄弟,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這里,讓那吳萬財包了,遍請京口一地士紳大家。那吳員外與都頭之間的事兒,這京口一地兒,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這么忽然撞上,我這伙計心慌,也是自然了。”
蕭天暗暗點頭。這朱貴難怪能混的風生水起,不說別的,單憑這份不遮不掩、誠實相待的態度,就讓人說不出的心里舒服。倘若他方才稍有一點虛頭兒,以喬冽的脾氣,定然會對他大為失望。
果然,喬冽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點點頭道:“好,果然是好朋友。那你說,咱們今個兒是不好進去了?”
朱貴神色一正,慨然道:“衙內這說的什么話?我那伙計顧忌,只是唯恐我被牽累。但朱某做的是酒樓,打開門做生意,天公地道,何須顧忌旁人?更何況,今日乃是蕭都頭與你喬衙內,休說是吳萬財,便是天子來了,朱某也絕不干冷落朋友的事兒。那吳家今日人多,包了整個三層,不過,那三層之上,卻是朱某自個兒招待朋友的地兒,涼他吳家也說不出什么來。來來來,這便請入內就座。今日酒菜,分文不取,朱某親自掌勺。回頭忙完,也自當來罰酒三杯,一來向三位陪個不是;二來,也略表某敬重之情。”
這番話,說的湯水不漏,聽的眾人,人人都是心中舒坦。喬冽滿臉喜動顏色,連連點頭,使勁拍著他肩頭,不迭聲的大贊果然好朋友。
蕭天自始至終便未發一言,只冷眼旁觀。他敏感的察覺到,那朱貴雖一直在與喬冽應對,但眼神余光,卻隱晦的時刻注意著自己。
嘴角不由微微勾起,暗道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當下也不多言,在喬冽看過來時,只微一頷首,便舉步當先而入。
朱貴落后半步,待得蕭天走過,細小的眼中忽的劃過一道異光,一閃而逝。隨即,殷勤的招呼毛四一聲,小步緊著跟上,陪在一側引眾人進去。
樓內此時,已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眼見朱貴親自領了幾個人進來,都是不由注目過來。
待得看清蕭天和毛四時,嘈雜之聲忽然一頓,多有人臉上顯出古怪之色,心中暗暗打鼓,只怕今日這宴席,恐是不怎么好吃的了。
但也有些人,卻是遠遠的看著,只在蕭天目光掃過來時,微不可查的輕輕頷首,心照不宣。
“姓蕭的,你來作甚?咱們似乎可沒給你下帖子吧。”
眾人的異常,很快便引起忙著招呼來客的吳寶山的主意,疑惑的看去,一眼便看到蕭天傲然站在樓梯口,不由登時勃然大怒,蹭的一步跳了出來,擋住去路,冷冷喝道。
蕭天眼皮動了動,目光饒有趣味的在他臉上轉轉,接著微微搖搖頭,嘴角浮出一絲哂笑。
吳寶山看在眼里,心中愈發惱怒欲狂,還待再說,卻見蕭天理也不理,一步跨出,直直的便撞了過來。
吳寶山大驚失色,當日教坊司搶親之時,他便見識了蕭天的強橫,此刻眼見他忽然沖來,登時嚇得尖叫一聲,忙不迭的向后躲去。一邊大叫道:“你….你要作甚?”
蕭天卻毫不理會,便在場中站定,對著四下團團一揖,朗聲道:“各位員外耆老請了,蕭天今日陪友人小酌,不意竟在此相見,這里給諸位見禮了。”
說著,微微躬身,雙拳向四周拱了拱。四下里,眾人一呆,接著便慌忙的回禮的回禮,問好的問好,登時亂成一團。
只是有心人暗暗撇嘴:不意在此相見?騙鬼呢是吧。平日里也不曾聽說你往這里來,怎的偏偏今個兒吳家請客,你就那么巧的來了呢?
只是這種心思人人皆知,卻無人多說。吳家和你蕭都頭之間的事兒,大伙兒犯不著跟著去攙和,只搬板凳看戲就好。反正不管你們誰贏誰輸的,都虧不了咱們就行。
“各位無須多慮,只管該吃吃該喝喝。嗯,吳老員外難得慷慨一次,要是錯過了這回,呵呵,下次有沒有,還真是不好說呢。罷了罷了,蕭某在此,只怕實在有些礙眼,就不耽誤各位了。待得過會兒,自當來敬諸位一杯,請!”
說罷,又再拱拱手,也不看一邊兩眼如欲噴火的吳寶山,自顧自的,施施然拾階而上,大搖大擺的去了。
身后眾人在他身影徹底消失后,這才轟的一聲炸了開來,一片低低的議論聲此起彼落,霎時間亂成一團。
吳寶山滿面通紅,憤然推開幾個攙扶著他的家人,兩手緊緊攥著,眼中殺機毫不掩飾的瞪著蕭天離去的方向。
吳家之所以到了今日,全是拜這個賤役所賜。今天不得已之下,首次低下頭,廣邀京口商界,試圖通過妥協、割肉的方式救場。哪知道,這蕭天簡直如陰魂不散,這酒宴不等正式開始,就又被他先奪了士氣。
啪!
聽著下面傳來的一聲脆響,已安然坐在上面雅間里的蕭天,卻仍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絲毫沒有做了惡人的覺悟。
旁邊朱貴深深瞥他一眼,嘴上哈哈笑著打個圓場,這才告退而去,準備酒菜去了。
待得朱貴離去,喬冽忽然面上笑容一斂,瞇著眼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喃喃的道:“大哥,此人厲害,不可小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