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著腳從干渴的土地上，從一塊不知道名字的土地上走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沒有眼淚，晝夜不息的向前走，仿佛一停下來就會有什么東西追上來牽住我的衣角將我吞沒，指發不剩。

草原上的野馬三三兩兩靜靜佇立，它們不在乎我從它們中間悄然穿過。

自從離開王庭，柳白衣幾天來一直靜靜跟在我的身后，沒有言語，兩人一前一后走過一片又一片荒蕭的土地。

我終于忍不住對他道：“何必跟著我？你要是沒事做，回去做做殷國的王子也挺好，將來做個有道的君主。”

柳白衣道：“你變了！以前你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人總要變的。歲月風干容顏，流年飛逝生命。人怎么能不變呢？

柳白衣道：“不吃飯不喝水人很快就會死。人死了，所有堅持的東西都會喪失意義。”

人為什么要一直在計較生死？難道是因為那是所有的人都不能掌握卻一定要去面對的東西？或許僅僅是因為失去。

僅僅是因為失去！

我瞇起眼睛看向天際，長風從我腮邊經過，發絲飛卷。

半日，柳白衣嘆道：“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我道：“他好好的，是不是？”

柳白衣默然無語。我道：“別的消息都跟我沒有關系，我不想知道。”柳白衣嘆道：“原來今生我與玉兒只有結伴而行的緣分。”

我笑道：“結伴而行的緣分？我們都走到了盡頭，是該就此分手了！”柳白衣輕聲反問道：“他是你的盡頭，我是什么？”

我道：“既然只有結伴而行的緣分，到了盡頭自然是不相干的路人！”

“不相干的路人！”柳白衣悲然苦笑，卻又別開話題道：“先說好消息，我想帶你回家，就在殷越邊境上的西王山上。我和母親在那里住了十六年。”

我搖頭。

柳白衣繼續道：“在那里天氣晴朗時從半山腰就可以俯瞰到對面山峰的全貌，不過，大部分的時間都有霧氣縈繞。”

我道：“我不想去。

柳白衣道：“對著迷蒙的山景生火煮茶，那份閑適羨煞碌碌世人。每天清晨小鳥都會飛過來覓食，唧唧喳喳落滿園子人來都不去。半山腰有一條小溪，溪邊長滿了青苔，很滑，水里有很多小魚游來游去。山腳下盡是的山花，一片姹紫嫣紅。”

我苦笑道：“我沒有家！我哪里都不去！”

柳白衣突然上前扣住我的手腕，我被他向前拖出兩步。

他牢牢抓住我的手臂，使我掙脫不得。我被他鉗住手臂，一瞬間竟有如同被一副無形的枷鎖禁錮永永遠遠喪失自由一般的感受，心灰意冷之際又被激出滿身焦躁，恨不能憑空消失才好。

我叫道：“你放開我，我哪里都不去！”

他不聽，我撲倒在地，抓住草根石頭之類可抓握的東西，一邊掙脫一邊聲嘶力竭的怒急道，“我不去！你聽見了沒有！”

柳白衣道：“我不能再讓你這樣下去！”我嘶聲道：“我跟你又不是很熟，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憑什么管我！”

意志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所有情緒就像決堤的洪水蜂擁而來，盡是苦澀，將我整個吞果進去。

我抱住石頭，放聲大哭起來，彌漫在周身的悲哀瘋狂的涌進心頭。

一時，柳白衣嘆道：“哭出來就好了！”

我嗚咽道：“我已經把活著的理由都丟光了。全丟光了！”柳白衣無言，半晌道：“我還有一個壞消息告訴玉兒。六安城傳出消息，越盛四王爺安龔于兩日前逝于城中。”

我驚噎住直直看著他，道：“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死！”柳白衣道：“是人都會死，他也一樣！”

我搖頭，像是為了證明而作的宣告，大聲道：“他是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他不會的！”

不等柳白衣回答，我爬起來推開他，尖聲叫道：“他不會！他不會！”

柳白衣點頭，嘆道：“是！他不會死！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對于我來說很壞的消息。他還活著。若是死了，消息原該唯恐泄露，是決不該公開傳出來的。最有可能的是出于某方面的目的。”

我道：“出于某方面的目的等于他好好的，是嗎？”我緊緊的盯著他，直到他慢慢點頭。

我問道：“他還活著？”柳白衣道：“他不會死。”我破涕為笑：“他不會死？”

我道：“你騙我，你只是猜的！”柳白衣道：“是猜測。我的猜測一向很準，至少從未失算過！”

我道：“從未失算？”柳白衣道：“從未失算！”

我失神起身，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柳白衣輕嘆道：“難道只有你覺得虧欠的人你才會放在心上記住一輩子，是不是？”

我收淚，道：“他不會死，我想象不到他死掉的樣子！他一定好好的！”柳白衣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要做的只要靜靜等待。”

我搖搖頭。

柳白衣道：“你若放心不下，我陪你去。”

我急忙搖頭道：“不用，我自己回去。”我起身就走，等待意味著錯失，有時錯失無法挽回。柳白衣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慢慢走來。

我驚覺，加快步子驚慌逃去。

我沿著荒涼的砂巖地行路，遇見好心的殷族婦人施予我些吃食。

腳磨出水泡來，并不覺得如何疼痛，直到深夜還走在荒涼的境界中時，才會突然疲憊喪失希望，傷口痛得難以忍受。

可當太陽又升起來的時候，竟又生出勇氣向唯一的目標前進。

距越盛邊境越來愈近的時候，我經過一個數量極多野馬群的領地。站在起伏的地勢高端向遠處望去，這一片水草豐美的草原上竟然有上千野馬。

我無意識的在馬群周邊停留，在滿山遍野的野馬群中竟然出乎意料的搜尋到一個高大矯健的熟悉身影。

是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