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陽子聽他這么說,依然面無表情:“世間萬物,何能不變?”
駱戎舒眉頭緊鎖,目光盯向床上的許沫晨。
“她的病情如何?”凌陽子轉口問道,“那七竅玲瓏珠……”
“暫時不會有危險。”駱戎舒打斷他的話,起身往外走,“我們出去說,讓她好好休息。”說罷,先抬腳走了出去。
凌陽子回頭看了床上人一眼,神情突然溫和了許多。眸子中,興奮一閃而過。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欲撫摸床上女子的額頭。指尖剛要碰到前額發絲,突然猛地縮了回來。目光流連片刻,一狠心,離開走了出去。
落清苑外,芬芳的桃花,充斥了整個院子。籬笆柵欄下,生出些野花,顏色各異。駱戎舒負手立于庭中,目光在桃林間穿梭。
嘎吱的關門聲響,他開口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接解除孤辰烙印的辦法?!?
聽他提起孤辰,凌陽子心頭一緊。
“那人實在太過狡猾。這么多年,日夜派人盯著桃花峪,從未放松?!瘪樔质嫜劢情W過一絲戾氣,“但是他不會想到,我得到了《奇物志》。更不會想到,里面有孤辰的記載?!?
凌陽面色復雜,看去眸中依然波瀾不驚。
駱戎舒卻似對他視而不見,自顧自說道:“想不到他費盡心機,卻終究逃不過上天的捉弄?!彼淖旖菗P起一絲諷刺的笑意。
“你真的有辦法,解除孤辰之印?”凌陽子有些疑惑。雖然駱戎舒的醫術,比起當年,已然精進了不少。但是孤辰,他自己都沒有任何把握。
天干地支中,六甲無天干相配的地支稱孤辰。紫微斗數的孤辰寡宿,乃天上素羅位置的二顆星,常成對出現。兩星性質相似,皆為大兇之星。當年在許沫晨出生之日,天帝以北斗七星陣引出孤辰。為的就是以孤辰之兇,壓抑許沫晨身上的逆天之力。
孤辰太過兇煞,以至于受到孤辰印的孩子,往往不到三歲,便會夭折。而許沫晨體內獨有的妖力,有重生之能,因此可以異于常人。但當時為了保全她,駱戎舒將她體內的異力封印在七竅玲瓏珠內。把她帶入桃花峪撫養,終年靠藥物延長壽命。
所以這些年,駱戎舒一直在尋找解救之法。而天帝則百般阻撓,命人時刻暗中監視。
駱戎舒轉身回望:“法子雖然復雜,東西雖然難找。但是,這卻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天帝居然也要找那些東西?!?
“你是說五味?”凌陽子語氣平淡,卻明顯帶著驚訝。
“嗯。”駱戎舒點頭,接著道,“根據《連山易》和《奇物志》的記載,要破除孤辰印,需要在鳩燭陣、犀嬰陣、絲咫陣中,結封印之術。按照‘易有太極,始生兩儀’之法,制作紫冰銀針。對照生辰八字,以陰陽八卦,羽心結印封鎖?!?
凌陽子一邊聽,一邊皺眉。這其中的每一步,都極為不易。且不說三陣陣法詭變,緊緊是紫冰銀針的制作,就相當繁復。
“而這三陣,必不可少的,便是幽冥五味。紫冰銀針,更需要蕪荑草的血為藥引?!瘪樔质孀叩介T前,繞到凌陽子身后。
“蕪荑草、彼岸花,還魂草、散魄花,還有橫公魚?!绷桕栕涌谥芯徛鲁鰩讉€詞,已然面無表情,“每一樣,都不可多得。”
“是,這也正是難處。”駱戎舒點頭贊成,“五味均生于幽冥四海,都是幽冥界與人界結界所在。一個不小心,便會破壞結界封印,打開幽冥界與人界到通道。而淮山,更是關聯到仙界的通道?!?
駱戎舒話中帶話,頗有深意地看向凌陽子。
凌陽子依舊波瀾不驚,面色沉穩:“你的意思是,女兒和若山,我只能選一個?!苯z毫不帶詢問的語氣,他淡淡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辈幌腭樔质鎱s出口否認。
凌陽子不禁挑眉:“哦?莫非有上策?”
“沒有什么上策,這已然是上蒼的恩賜。沫晨命不該絕,你以為,一個若山,就能夠和她相提并論?”駱戎舒顯得有些激動,全然不似平時那個不問俗事,整日花心思研制上等胭脂水粉的桃花峪谷主。
“你以為,我整日躲在桃花峪中,照照湖水,放放鴨子,是為了什么?”他突然責罵起來,“若非那人整日監視阻攔,不不需要你,我早就動身自己去尋了。當初你在嫂子面前,是怎么立下誓言的,你都忘了嗎?二哥,你不能變成這樣!”最后一句,他說得有些激動,卻顯出幾分無奈。
“戎舒?!绷桕栕訂舅痪?,“今非昔比。如今,我系著若山上下,幾千弟子的身家性命。淮山更關系到天下百姓和仙界安危,你叫我怎能置之不顧?”
“呵?天下百姓?仙界?”駱戎舒卻是大笑,“那是什么?那算什么?他給你一個破掌門,你還真把自己當掌門了?”他冷淡地望了凌陽子一眼。這些年來,他這個做爹的,除了許沫晨孩童時,來過桃花峪一次外,從未踏入過夢澤湖。
“戎舒!”凌陽子語氣嚴肅了許多,“你如今,也是桃花峪谷主,是仙界一部分。三界眾生的安慰,你更不能置之不理!”
“三界眾生?”駱戎舒冷笑,“我不過是一個被逐出師門的若山小弟子,我桃花峪,不過是他天帝眼中的一顆棋子。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左右三界。別跟我提什么三界眾生,天下百姓,我不吃這套!”
“我只知道,當年嫂子為了你,不顧一切跟你走。當初甚至為了你,放棄了桃花峪!她連靈女都不做了,而你呢!你為她做了什么!”
凌陽子看著他怒目圓睜的樣子,一言不發。
“怎么,不說話了?無話可說了?”駱戎舒冷嘲熱諷道,“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說要帶她離開,給她幸福?當初是誰帶她回若山,讓她慘遭三千誅仙釘刺骨之痛?當初那個拼了命要去劫囚車的許凌陽,到哪里去了!”
駱戎舒雙手抓住凌陽子頸項上的衣襟,激動地咆哮道。
凌陽紫衫道袍,被他扯破。啪的一聲脆響,裂開去。
“你打算怎么辦?”凌陽淡然一句,不多言語。
駱戎舒突然呆在那里,手松開去。紫衫殘留在手心,他突然表情呆滯。
片刻后,他回神看向凌陽子,輕聲道:“二哥,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
“無妨。你我二人,不說其他?!绷桕栕影参康?,心中自然明白,他對許沫晨的好。
“我希望,你能以若山之力,聯合昭明寺。派出精英弟子,前往幽冥四海,尋找其余四味。蕪荑草,我已在幽陰澤中,找到一顆上次劫難存活下的種子。用藥草精心培育,它已有了精魂。”駱戎舒說出自己的計劃。
“我本打算,讓沫晨帶著蕪荑草先一步上若山。以若河水澆灌蕪荑草,如此待我們從瑤池回來,它已然可以取出一片,借助你的八卦陣,配制沫晨下一季的解藥?!?
凌陽子不說話,看了屋內一眼。
“我本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既然天帝此番,要我們召集弟子去各地尋找。不如我們也趁此機會,來個偷梁換柱?!瘪樔质婀雌鹨荒ń器铮八蚕胍逦?,我們便給他找五味。只不過,他得到的五味,是我配制出的五味。”
“你還是那樣狡黠聰慧?!绷桕栕拥灰痪洌环穸ā?
“你還是那樣,夸人都沒好話。”駱戎舒無奈道。
凌陽子看了下天色,對他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好生照顧她?!?
說罷,他提腳向院子外而去。走到籬笆柵欄前,突然停住,也不回頭,幽幽道:“戎舒?!?
“嗯?”駱戎舒有些驚訝。
“你,恨過我嗎?”
沉默片刻,背后傳來駱戎舒平淡的聲音:“以前,當然有?!?
得到答案,凌陽子便邁開步子走出去,紫衫逐漸消失在桃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