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吟陽
一般的時候,等上午練完劍,吃過晌午飯,小憩一會,我又去楓林練劍去了。
我早也練,晚也練,不分春夏秋冬,不分寒暑晝夜,只要我還能爬起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天天不停的練劍。
我無法不練,我逼迫著自己。有時偶爾的孩子脾氣上來,貪玩偷懶一會,事後我都會覺得萬分惶恐。然後,更加勤奮的練習,彷彿要把流走的時光都加倍補回來。我不知道我的劍術(shù)怎麼樣了。我沒有對手,我只有楓林。
我只是不停練劍,我也試過其他的兵器,但還是覺得用劍最順手。我彷彿是爲劍而生,御劍而來。那把小劍已經(jīng)漸漸不再適合我了。
記得在一個夏日的早晨,我起牀後就聽到有鳥清脆鳴叫的聲音,心裡不禁有些一動,正要去林中練劍,師傅把我叫到他的房間。我覺得氣氛有點不太對,從未有過的,師傅面容鄭重的叫我跪下。
我有點不安,但還是跪下了。
師傅也面朝東而跪,見他朗朗而言:“玄霍門第四代不肖子孫李逸叩見歷代祖師!弟子不肖,未能將師門發(fā)揚光大,有愧祖師重託。然天佑我門,現(xiàn)有第五代弟子林幕陽天姿聰穎,悟性其絕,逸願將我門“吟陽”寶物傳授予他,願他秉承師門遺志,造福武林。”
師傅九叩後起身,轉(zhuǎn)身像是去拿什麼東西。
我仍跪著,不敢一動。
“原來師傅原名叫李逸,我一直只知道師傅綽號葫蘆道人,跟了師傅這麼些年,才知道師傅的真名。”我暗忱。
“我也不知,這樣做,到底是錯還是對,你起來吧。”
師傅的聲音有些隱約波動,他坐在椅子上,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我。
我驚異地看著師傅手裡剛纔他從牀塌裡取出的一件紅布包裹的長盒子,我都不知道,牀塌裡面,居然是中空的。
師傅緩緩打開盒子,我頓覺眼前一亮。
只見盒內(nèi)放置著一物,乃是一把長劍。體長大約二尺七八寸。劍柄裝飾的猶如魚的骨節(jié)。劍鞘通體白色,微微散發(fā)著冷冷的光芒。
我屏住呼吸,完全被它肅冷的光芒所吸引,忍不住,伸手想去取。看了一眼師傅,他並沒有阻擋的意思。
我一把握起寶劍,只覺入手冰涼舒適,厚重樸實。我掂了掂,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又看了一眼師傅,他仍不語捋須。
我大起膽子,用力一拔,“錚~~”的一聲悠遠的清脆響聲傳來,劍已出鞘。
我呆看著我手裡的長劍,它也是通體純白,清冷,柔韌,但又不失血性。
劍身上似有魚形狀篆刻的小字,可惜我識字本不多,篆體更是不識,我望向師傅。
師傅正容說:“劍者,以身養(yǎng)劍,以氣運劍,人劍合一,天人之道。這雖不是純鈞、湛盧那樣的名劍,但也是我門的寶物,斬金截鐵,所向無物,據(jù)說乃是本門祖師爺生前所用之物。”
“祖師爺天生異人,以一人之力,創(chuàng)立本門,獨創(chuàng)的玄霍劍法,更是鮮有敵手。此劍配合我門玄霍劍訣,也定能在江湖上放一番異彩。可惜你師祖?zhèn)魑抑幔疑詰猩ⅲ責o大志,又不想介入江湖是非,以至門派凋零,害寶劍蒙塵牀下幾十年。”
師傅神色一黯,說道:“我只求我簡單的生活,但負了師門厚意。陽兒,此劍名爲“吟陽”,也是與你有緣,與你名字相合,你願意,替爲師擔負起這個重任嗎,仗劍爲俠,行走江湖,但不濫殺一人?”
“我……”
我看著師傅,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劍仍在手,師傅的句句話語,如千鈞般落在我心頭,我,能嗎?我有點迷惘。
“不濫殺一人?”
“不,有一人,我一定要殺!”
我眉心一緊。腦海中不住的盤旋這個念頭。
“陽兒,當日爲師問你,學了武,你就能快樂嗎?你說是,哈哈,爲師這一生,不知道有多麼想忘記所學的這身武藝,瘋瘋顛顛,無憂無慮的過一生。沒想到,我的徒兒,卻矢志要學武藝。也許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吧。在那日救你時,我看到你眼中的不甘心和,仇恨。我不想學武卻學了武,你想學卻入地無門,也許,我救你,就僅僅是想讓你替我完成師門的遺願吧。但是,癡兒啊,我真的不忍心……。”
師傅突然一笑,神色卻悲,又想撫摩著我的頭髮,卻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比他高出一頭了。
“師傅…”
我一陣哽咽。看著師傅那副悽然的神情,我忽的發(fā)現(xiàn),師傅是如此的瘦小了。黑黑的道袍襯不住他清瘦的身軀,白髮,也爬上了他的前額。
“陽兒,你在山上這麼多年,過的可習慣不?我看著你照顧自己,打理一切,師傅也很欣慰。難道,寂靜的山谷,空曠的天地,還不能讓你放下一切嗎?何苦還那麼執(zhí)著?”師傅憐憫的看著我。
“師傅,我放不下。”
我突然心痛不已,眼淚奪眶而出,悲切的說道:“我不能忘,我忘不了,那熊熊的大火,那夜,那惡人,我怎麼能忘?我有時是真想什麼都忘掉的,什麼都不去想,只想自由自在,可是,我一忘,它就來夢裡找我了。它厄住我的喉嚨,它說,你敢忘掉嗎,你能忘掉嗎?我呼吸不過來,我就看到了爹爹,我看到了孃親,我看到了姐姐,他們都來找我了。他們都說,陽兒,你在哪?你怎麼不來保護我們啊?我看著他們都在火裡,火焰印著他們的臉,是那麼的絕望。我想跑進去。可是我怎麼也跑不進去。我看著他們被火吞沒。我……”
我再也說不下去了,只剩喉頭無聲的抽泣。
“癡兒啊,”師傅也有些滯噎,“你太苦了!太苦了!”
“師傅,你教教我,我怎樣才能忘?”我恨恨的說著:“我不能忘,我要學武,我要學最好的武功!名也好,利也好,我都不管,我只要能手仞仇人,爲家人報仇。”
“冤冤相報何時了,陽兒啊,你不能收手嗎?就算你報了仇,如果仇人的兒子再來找你報仇,就這樣糾纏下去嗎?”
“別人我不管,如果我殺了他的父親,他來不來殺我隨他便。可是,他的父親是我的仇人,是他,讓我沒了我的家,沒了最疼愛我的父親,疼愛我的孃親和姐姐。我姐姐啊,我姐姐又有什麼錯呢,她是那麼的溫柔文靜,從不與人結(jié)怨,不小心踩死了一隻螞蟻還傷心半天,她才12歲啊,就這樣死了,死在我面前,被他一刀殺了。姐姐的眼睛,死前都還沒瞑目……”
淚珠泛出,我的眼神卻逐漸變冷,“滅門血債,定要血償!”
“十年前,江南天下第一大莊逸林莊好不風光。莊主“君子劍”林楓,爲人豁達,性情豪爽,樂善好施,廣交天下英豪,那時誰人不知道逸林莊的名號。
林家本來就是世家,家傳武功已經(jīng)是聲名顯赫,雖然幾代下來,人丁已經(jīng)稀少,但所幸到林楓時,他少年起就仗劍江湖,鋤強扶弱,名揚天下。
林楓又拜“神機老人”爲徒,學的一手冠絕武林的好劍法,更是將林家發(fā)揚光大。
江湖之上,從南到北,提起林楓,誰不豎一根大拇指,誰不誇他是一等一的俊郎男兒,一等一的豪氣英雄。
林家的門前,天天車馬不斷,林家的酒宴,天天觥酬交錯,那時的林家,是何等的榮耀啊。誰料一夜之間,林楓慘死,夫人與兒子女兒一起陪葬,整個逸林莊更是被一把火付爲灰燼。現(xiàn)在林家的舊址,只不過是野草縈縈,孤墳淒涼,誰還能看到往日的風流光景……”
師傅緩緩的道來。
“師傅,”我痛苦的抱住頭,大叫一聲,“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