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蔻公主蠢心固然,看到二女陷了絕境,急不可待地對李皇后道:“人證物證俱在,把這賊女就地處決了吧。”
這傻女兒,還太嫩了,狠而有餘,智謀不足。李皇后暗歎著,擺手止住了她,板起臉訓斥道:“她們又非侍女身份,哪有後宮處置的道理?交由刑部,他們自有理論。”
素蔻公主面現焦急,伏在李皇后耳畔低語道:“可是刑部的處分判決,都是由東方大哥做終審的。他那麼偏愛小叫花蹄子,定會想盡千方百計爲她開脫!”
李皇后淡然笑了笑,吩咐侍衛,把薛淺蕪連同繡姑一併帶了下去,然後對女兒道:“僅憑這事,你認爲就能置她們於死地嗎?就算在場的人都可作證,畢竟咱們這邊的人居多,難免有詐供的嫌疑!如果賊女那位姐姐咬緊牙關,死不承認偷竊戒指是她妹妹所爲,罪名就無法定下來!”
素蔻公主大惑不解:“設計一番,卻又放她們去,那不是白費功夫了嗎?”
李皇后的目光,平穩淡靜,彷彿歷經波瀾起伏之後蓄成的深潭,滿而不溢,容量至大。她自有她的考慮。且不要說作爲國母,私自立案處置民女,顯得有失身份,於法不容,她更有著別番計較。
通過對這事的處置,她可以看得出,東方碧仁愛的立場有多堅定。以及女兒心儀的這小夥子,處事能力究竟有多非凡,以前自己是否看走眼了。若是合格,完全符合她心中所求的女婿標準,那麼把蔻兒許給他,也就更放心了。至於放走的那女子,既然能放她走,也能收她回來,只是時機未到。何況太后那兒,被燒傷了,只因惦念著特製鞋的緣故,仍是施加恩典於她,不肯降罪,就足以證明了暫時動她不得。
綜合凡是種種因素,現在解決掉人是不智的。
素蔻公主看李皇后端然立著不語,怯怯又問:“母后是不向著蔻兒了麼?”
李皇后拍拍她,重重嘆氣:“蔻兒啊,任何事情都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一勞永逸,太天真不切實!你瞭解仁兒嗎?你知道仁兒對那姑娘的情有多深嗎?你知道仁兒在涉及到公私紛爭時,辦事能力和效率如何嗎?母后只是想看一看罷了……”
素蔻公主聽得半知半解,糊塗地道:“那又如何?女兒果真不明。女兒愛他,這就夠了。”
“母后也算聰明一世,卻怎有你這樣不開竅的女兒?”李皇后的聲音寒厲起來:“你好生揣摩吧!揣摩不通,就看著母后怎麼做就是!不該問的,別再問了。”
素蔻公主聞言,不敢再問。唯唯諾諾跟在李氏的屁股後,不走也不吭聲,就那樣對慪著。
李皇后無奈,這女兒的牛脾氣,也是打小慣出來的。扭轉了頭,看著素蔻公主,似自言自語道:“仁兒若是千方百計爲她開脫,你當如何?仁兒若是秉公處理,又當如何?”
素蔻公主想了想,斟酌著道:“若是前者,證明東方大哥極爲愛她,女兒無法與她一決高下,必須除掉她才能行;若是後者,只怕她的活路不大,女兒得了機會,還用擔心她麼?”
“卻也未必……”李皇后踱了幾步道:“仁兒若是爲她因私殉法,自是用情至深,但在朝政紛爭中,感性的人,往往容易淪爲犧牲品,一個太過感性的人,註定難成大事。話又說回來了,他若鐵面無情,對喜歡的女子毫不心慈手軟,母后也有擔憂啊。”
“擔憂什麼?”素蔻公主好奇問道。
李皇后眸子間有傷隱現:“一個連摯愛女子都能放下的男人,該是怎樣的狠心和魄力!美其名曰,爲了公正,爲了朝法,實則爲了權力!可以犧牲摯愛的人,其心必不在小!母后又該擔憂你的太子哥了……不僅爲你遷哥擔憂,還爲你擔憂啊,你就算嫁了他,將來萬一有個什麼差錯,逢上什麼不測,他連你都不顧了,母后能放得下心嗎?”
素蔻公主聽得目瞪口呆,很久才分辯道:“母后,您多慮了!東方大哥不是那樣的人!您所說的兩種情況,都有些極端了,蔻兒相信,東方大哥會找到折中之道的!”
李皇后點點頭:“本宮也希望他更好一些,畢竟關乎我蔻兒的幸福!不是母后極端,而是母后的生命中,偏偏就出現了這樣兩個男人,一個死了,一個活著……”
說到這兒,李皇后戛然而止。
素蔻公主卻也有著八卦潛質,離譜的是,她所八的竟是母后李氏之卦,她若有所思道:“死去的那一位,應是母后的青梅竹馬了,也就是感性的那位;而活著的,野心勃勃,莫非說的是父皇?”
素蔻公主的嘀咕,一字不差,全落在了李皇后的耳朵裡。
“別再胡扯!”李皇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時,就開始責起了素蔻公主。
其實,哪裡僅是女兒的錯?她看淡了這麼多年,夜迴夢轉,一直以爲早忘記了,不仍舊是難以磨滅?
在旁人面前,她包裝起自己,緊緊裹得嚴實,緘默絕口不提,然而隨著女兒漸知情事,她竟屢次控制不住,和女兒傾訴分享著,卻又屢次像刺蝟般,狠狠地躲進自制的堅硬殼裡。
作爲女人,處在權力巔峰,君王是她丈夫,她是皇帝正室,是容不得撒嬌和感性的。哪怕心裡再苦再累,已然無路可退。
若苦,就自我吞嚥;若累,就自我調節。反正新人笑舊人哭,在皇室中一茬又一茬的上演,不缺她這一個。漫漫長夜,更漏聲聲寂寥,她有足夠的空間,去消磨身心的苦累。
疲憊是人生的長存狀態,只不過很多人的疲憊都是自找的。取捨在於自身,既選擇好了路,哪怕跪著也要走完。更何況身爲女人,有時迫不得已,身不由心,在塵埃裡隨波逐流,顛沛輾轉。
素蔻公主最看不得母后傷懷。在她眼裡,面容亙古不變的李皇后,一旦有了情緒波動,她就覺得慌亂而不踏實,彷彿靠著的一根強有力柱子,忽然動搖鬆土了般。
她印象中,母后該是恬然不驚、運籌於帷幄的。母后亂則全盤散。
素蔻公主的淚落下來,泣然求道:“以後蔻兒……再也不拿這些傷感事兒,問母后了,母后一定要開開心心的……蔻兒好怕,母后忽然不開懷了……”
李皇后綻笑道:“蔻兒,有你,有你太子哥哥,母后怎麼會不開心呢?母后是太開心了,開心至極,有時忽生憂慮罷了!”
二人正自說著,一個侍衛慌張來報:“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剛帶女賊和她姐姐,從後門繞出甘泉宮時,就被東方大人追趕上了。人已被攔截了,東方大人正在向倆姑娘詢問情況,只怕要不了幾時,就要闖進來了。”
素蔻公主有些心虛,面色發白地道:“母后,這該如何是好?”
李皇后道:“讓他們闖,母后在這兒等著。”
素蔻公主急道:“可是……私闖後宮,可是犯戒的啊!怎能看著東方大哥……”
“蔻兒擔心什麼?”李皇后恢復了慣常的冷靜:“仁兒擁有特權,當涉及辦案時,可以罔顧一切宮規枷鎖,只需提前讓人通報就行。如今他是正當而來,沒出什麼差錯,不會被你父皇追究的。”
素蔻公主鬆了口氣,心仍在嗓子眼懸著。
未過多久,只見東方碧仁帶著兩位女子,過來拜見。素蔻公主看著東方碧仁,思維短路,一雙癡情眼睛如醉如幻,看得魂飛七竅,忘了今昔何年。
李皇后掃了眼跪在地上的三個人,只扶東方碧仁起身,道了一句:“仁兒不必見外,有什麼事,儘管直言就是。”
東方碧仁看了看身後二女子,不動聲色地道:“皇后娘娘一直寬厚大量,今卻不知她倆犯了何錯,而不受待見呢?”
李皇后似是覺得此話有趣,反問一句:“本宮只是秉公辦事,抓到盜賊,交給刑部處理罷了,哪有待見不待見的區別?”
東方碧仁答道:“只怕證據未必充分。皇后娘娘何不先讓她們起身說話,若有冤屈也好解除?”
李皇后恍然哦了一聲,揮手讓倆姑娘起來,笑著對東方碧仁道:“仁兒,莫非你覺得冤枉了她們?”
東方碧仁不答,轉向素蔻公主問道:“妹妹,能讓我看看裝戒指的匣子嗎?”
素蔻公主不由自主一顫,摸不著他之意,自己又沒主見,就望向了母后。李皇后吩咐道:“翠兒,把匣子呈上來。”
裝飾精美華貴的木蘭匣,被呈出了,那枚舉世無雙的貓兒綠水鑽戒,驚豔地靜躺在其內。東方碧仁緊皺著眉,問道:“這就是被丐兒拿去的那戒指?”
一提起薛淺蕪,素蔻公主的精神頭立即大好,搶著答道:“怎麼是拿去的?分明是偷去的!戒指在她衣兜裡面搜出,難道還會有假?”
東方碧仁泰然一笑:“戒指確定是從她衣兜裡搜出的?”
李皇后沒開口,素蔻公主激動地道:“在場幾人,有目共睹,莫非大家都錯看了不成?”
說罷,小嘴一撅,很嬌俏不依地對東方爺道:“你可不要偏袒!這事非同小可!”
“蔻兒!”李皇后以呵斥的口吻道。太分不清孰輕孰重了,明明很嚴肅的事兒,竟被她蒙上了爭風吃醋的撒嬌味道。
東方碧仁不管母女二人,蹙眉深思著道:“戒指藏得那樣隱蔽,丐兒竟然能摸得著所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素蔻公主有些傻眼,心裡暗暗歡喜,東方大哥的言外意,已經認了小叫花女是賊偷嗎?
李皇后警告她一眼,暗示不可自露馬腳。素蔻公主忙低了頭。
李皇后道:“是啊,本宮也是很難置信……初入後宮,人生地不熟的,卻能在極短時間內,準確無誤找出寶藏位置,竊走戒指,實在匪夷所思!如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戒指從她兜裡搜出,本宮還真不敢相信啊。”
東方碧仁翻來覆去,細細打量著那匣子,問了一個奇怪問題:“這匣子外面是絳紫色,內部經了薰染,呈雪白色,是這樣嗎?”
李皇后和素蔻公主,母女二人同時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東方碧仁哈哈笑道:“必是一場誤會!這戒指不是丐兒偷去的!或許是誰腦袋一昏,拿了出來,被追查搜身時,走投無路逼急之下,轉贓在了丐兒衣兜之內,也有可能!”
“怎麼會呢?”素蔻公主叫道:“她是個死人麼?果真有人把個沉甸甸的戒指放她身上,她豈有不知之理?”
“蔻兒住嘴,聽仁兒說!”李皇后此時,心裡有數。仁兒他這樣說,想必對案情已經成竹在胸了。蔻兒說得越多,只怕越容易露餡,不打自招呢。以退爲進,保持聆聽姿態,是最好的選擇。
東方碧仁淡然笑著,捉住了薛淺蕪的手,輕輕展開,只見那白皙的手指頭肚上,赫然有著十個淡淡血砂之印,還帶著模糊的光暈。
“這是……”李皇后皺起了眉。
東方碧仁漫不經心地解釋道:“其實丐兒太多時候,並非存心偷竊,只是好奇心重,喜歡摸來摸去,拿來用用!但是宮裡不比別處,我怕丐兒隨性隨意,卻被捕風捉影的人抓住把柄,惹出事端,纔不得已想了此策,既可對她造成約束,又可證實她的清白。我在她的十個手指頭上,都塗上了硃砂,怕太顯眼,又弄了一層金粉遮蓋著。如果戒指是丐兒偷去的,這白色的木匣壁上,必然會落下硃砂的顏色,但卻一無所染,足以證明她的無辜。”
素蔻公主震驚看著薛淺蕪的十指,有些懊惱自己粗心,怎麼就沒注意到這個呢?
李皇后讚許地頷首道:“仁兒果然未雨綢繆,智慧過人!”
東方碧仁謙然笑道:“實在是丐兒讓人難以放心啊……”
素蔻公主不服氣道:“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用手帕包了手指,這樣也不會落痕跡!”
李皇后直嘆氣,蔻兒就是太任性了!都到這一步了,還要自討沒趣!
東方碧仁問道:“不是已經搜過身了麼?可曾見到帶硃砂印的手帕了?若是懷疑丐兒把它丟在了別處,可以現在徹查,派人把甘泉宮翻上一遍,看看可有嫌疑帕子?反正是帶著手印的,又不怕誰僞造冒充了去。”
素蔻公主的心突突直跳,李皇后忙幫女兒解圍道:“既是誤會,話就好自說了!還不快派人送倆姑娘出宮?看來戒指是爲內賊所竊,嫁禍給鳳花了!繼續追查,清理門戶!”
此事終算平息。東方碧仁帶著繡姑和薛淺蕪,昂首闊步出了後宮。
想起李皇后叫丐兒鳳花,東方碧仁忍不住笑道:“果然命名成了薛氏鳳花?”
薛淺蕪甜甜道:“繡姑姐姐還叫薛梨花呢!”
繡姑不願再多探討名字,瞟著這對情侶,心有餘悸地道:“被侍衛們帶往刑部的路上,虧東方爺出現得夠及時!”
薛淺蕪亦豎起大拇指讚道:“甚幸的是,爺的身上,帶的竟然都是些有用玩意兒!更讚的是,爺竟如此當機立斷,問明緣由,即刻給我塗了個十指紅!不然這次怎麼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