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峙禮不知怎樣想的，竟沒送薛淺蕪，既不擔(dān)心她的安全，也不記掛夜間的深情。仿佛“春夢”過后，交集不再，各自又回到了原點。
薛淺蕪有些憤懣，他連她的蜜友都送，卻盡淡漠了她。黎明與黑暗中的對比，相見與別離時的差距，在南宮峙禮身上，可謂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于是朝思暮念，我千方百計地想見到你。你來了，無論風(fēng)雨再大，我也去迎接你。你走了，我不送你，一抹孤絕身影消失在瀟灑里。
這樣的寂寞心緒，薛淺蕪不是無法理解，而是不想費神去解。她總覺得，人生在世，活著不易，在自以為是的高深虛無中瞎折騰就是犯賤。因此，南宮峙禮徹頭徹尾堪稱風(fēng)流賤人。
那么犯賤，實屬多余。清濁應(yīng)如滄浪之水，以固執(zhí)的操守堅定的姿態(tài)，長流奔騰不息，水清時可滌纓，水濁時可濯足，成敗進退終歸是有用途的。有用途的東西，就體現(xiàn)了價值，就不枉在塵世中往返一遭，讓利用你的人心生感激乃至溫暖眷戀。然而犯賤，既傷痛了自己，也寒涼了別人，典型的損人亦虐己。
在虛無的不可靠面前，薛淺蕪是實物論者。從不否認。
一夜未眠，頭重腳輕，虛步浮晃到住處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門前立著一男一女的高低身影，在晨曦中有些寂靜的哀傷環(huán)繞。
薛淺蕪揉揉眼睛，張嘴想喚。繡姑已看到了她，急忙跑過來，拉著她的手，渾身上下仔細檢查著，生怕出了什么差錯，不好與東方爺交待。看了個遍，確定沒有大的問題，才紅著眼眶低聲道：“如果不是我跟爺說你睡下了，館子也關(guān)了門，愿以性命打賭你的安全，爺非連夜派人找你不可……”
薛淺蕪聽她說得簡省含蓄，知她想要勸得東方碧仁打消執(zhí)念，定是極不易的。當(dāng)然其中也有東方爺對繡姑放心和信任的緣故。
薛淺蕪硬著頭皮，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蹭一蹭，湊到東方碧仁跟前。兩人之間隔著一拳距離，薛淺蕪乖覺地傻笑著，等候東方碧仁的發(fā)落。
東方碧仁什么也沒有問，道了一句“過來”，臂彎一摟，把薛淺蕪攬進了懷里。無需多言，心疼的滋味已經(jīng)泛濫。只一夜的短別，惹得相思成洪澇災(zāi)。
東方碧仁低著頭，下巴貼在薛淺蕪的前額，涼涼的有些薄霧的濕氣。薛淺蕪身心俱定，閉上眼睛，好想在這山巒般靜謐的懷抱中，安穩(wěn)睡上一覺。不糾纏過去，不困惑現(xiàn)在，不理會未來，只是相守著安恬深愛的時光。
“你就不怕我迷途了，找不到了回家的路？”薛淺蕪想要解釋什么，終是可憐兮兮問出這么一句。
東方碧仁不答，橫腰把她扛在肩頭，邊大步走邊道：“站在這兒，給人看到不好，咱先進屋去吧。昨晚你醉宿了，料想睡得沉而不穩(wěn)，酣而不實，還是好生再歇一陣兒吧，免得落下個酒后頭疼癥，又得一番罪受。”
薛淺蕪感動難言，情至深處，胸腔里酸澀得不好受，滿滿漲得一塌糊涂。她紛亂地想著，這是在騙他嗎？他是那么明睿的人，或許根本瞞不過他，只是他的大愛無言，選擇不起疑心，不予計較罷了。只要最終，她回歸在他的身旁。
繡姑掩了大門，跟在兩人身后，影子有些蕭瑟。東方碧仁把薛淺蕪放在床上，蓋了一層薄薄的夏涼錦被，薛淺蕪嫌熱得慌，一腳踢了開去，笑憨憨地看著東方爺，而后胡亂翻了幾個來回，眼困澀得一閉，竟真?zhèn)€睡了去。
東方碧仁輕嘆口氣，浮起一絲寬慰笑意，轉(zhuǎn)身出去，端出昨晚帶來的菜肴，熱了起來。由于是未竣工的新府，又應(yīng)薛淺蕪和繡姑自食其力的要求，尚沒安置專業(yè)廚子。好在東方爺并非那種臉面自大的男尊者，甘心情愿為心愛的女子放下一切身段，每每來時，也就樂得承擔(dān)起了重任。要說親手做菜的次數(shù)，實則也沒幾次，因為想要調(diào)節(jié)薛淺蕪的胃，讓她解決肚子里蛔蟲的饞，大多時候，飯菜都是他從東方府派親信悄悄帶來的。御廚的口碑，畢竟是不容置疑的，除非慣享山珍海味的人，他們才會欠揍地把吃素當(dāng)成奢望。
七碟八碗熱好之后，繡姑叫醒了薛淺蕪，讓她洗一把臉，趕快來吃飯了。薛淺蕪伸伸懶腰，洗漱活動一番，始覺腹中空空，于是坐到桌前，揮筷舞匙，把各碗具里的湯水菜肴，又是夾又是舀，不顧吃相遍扒拉了幾口之后，才平息了饑餓感。
再看一身休閑白衣的東方爺，總覺哪兒不對，想了好久，才驚問道：“昨晚你未回宰相府……你是朝廷重要命官，竟敢公然曠早朝嗎？還是你有什么特權(quán)，比如星期天或休假日之類的，可以免朝不成？”
東方碧仁已對她的怪詞見怪不怪，根據(jù)語境也能把意思揣測出八九不離十來。稍顯疲倦笑了一笑，輕淡說道：“夜間遲而未歸，對于奔波的我來說，也不算是稀奇事兒。只是母親放心不下，央人暗探明尋，總得看到我的安全才做罷休。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倆的存在，就讓親隨替我擋了他們回去。殆誤早朝，以前曾因公事有過先例，這次縱是為了私事，相信我那父親也會幫著圓轉(zhuǎn)脫身……”
薛淺蕪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挑起一箸很有嚼頭的糖醋腌魚絲，瞇著眼崇拜道：“有個有錢有勢有能力的老爹，就是能省好多事兒……不過話說‘兒子要窮養(yǎng)，女兒要富養(yǎng)’，這樣培育出的男兒才不會沒出息，女兒才不易被金錢所誘惑，而你整個看來，就是富養(yǎng)之下的奇異特例！”
東方碧仁笑道：“道理雖是如此，我卻自幼受過嚴整訓(xùn)練，屬于‘富養(yǎng)’中的苦行者，老爹威嚴自不必說，母親在起居生活的方面對我呵護備至，然在文武才學(xué)之上，要求極為嚴苛，我才避免沒落成了靠祖宗吃飯的碌碌平庸之輩……”
薛淺蕪聽得嘆服，心下亦莫名陡緊了，看來東方宰相府是個穆重嚴謹?shù)牡貎海恢扇莸孟滤@樣的隨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