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那個無頭之尸發出了凄厲的叫聲,似人非人,似獸非獸。人的嘶喊和獸的嘶叫結合在一起,幾乎將姥爹的耳膜刺穿。
附近幾間房屋里的燈亮了起來。夜里沉睡的人被這恐怖的叫聲吵醒。
姥爹不想讓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急忙脫下衣服將那黑乎乎圓溜溜的東西包住,阻止它的叫聲傳出來。
包住無頭之尸的時候,姥爹發現那個黑乎乎圓溜溜的東西上長了許多長頭發,仿佛是一個女人的頭。不過女人的頭沒有這么小。
姥爹的手一抖,抬頭問小米:“你把水猴殺了?”
小米點點頭。她將聻絲兒繞在手指上玩弄,漫不經心道:“是啊。聽說這聻絲兒可以殺鬼,沒想到還真有這么厲害!”
旁邊的槐牛都連忙避開小米,躲到姥爹的身后。
有人從屋里走了出來,朝姥爹這邊看。
姥爹無暇拆開包著水猴腦袋的衣服確認,便拖著它往偏僻的地方走。繞了半個大圈,姥爹終于將無頭之尸拖到了牛棚里。
姥爹點上蠟燭,將包著的衣服解開,發現那果然是水猴的腦袋。它已經不叫嚷了,脖子處繞了一圈很明顯的傷疤,傷口處仍不斷冒出的黑煙,在冒黑煙的周邊有鍋底黑灰一樣的東西。如果說黑煙是它的血的話,那凝結的黑灰應該就是它的血塊。猴子的眼睛盯著姥爹,眼神里不知道是恐懼還是仇恨還是求饒,這讓姥爹心生愧疚。
“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吊在那里的。”姥爹對著那雙古怪的眼睛說道。他不知道此時該把它叫做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人還是猴子。
水猴的腦袋和耍猴人的身子已經連接起來。
姥爹將它交給槐牛照顧,自己去了吊起水猴的地方,發現聻絲兒網已經不在那里了,水猴的身子也不知去向。姥爹再回到小米殺死耍猴戲的人的地方,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那個人的腦袋。
姥爹回到家里,走到小米的房間門口。
小米的房門沒有關,似乎她知道姥爹要來找她。
姥爹敲了敲門,輕聲問道:“小米,睡了嗎?”
小米的聲音在屋里響起:“沒有。你進來吧。”
姥爹推門而入,看見小米坐在一片灰暗之中。她沒有點燈,也沒有睡覺。清冷的月光從窗子處斜射進來,落在小米的腳邊。她的手里仍然玩弄著聻絲兒。
“罵我吧。”小米說道,將手里的“蠶繭”遞給姥爹。
姥爹接過“蠶繭”,摸摸小米的頭,說道:“很晚了,睡覺吧。”
姥爹看到小米的鼻尖上有鍋灰一樣的東西,伸手一抹,抹到了自己手上。
小米眼神里閃過一絲愧疚。
姥爹輕輕一彈指,那鍋灰一樣的東西飛射到月光下,突然化為一道黑煙,消散在月光之中。
姥爹轉身朝門口走去。
小米突然細聲央求道:“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這句話聲音極小,卻如同一聲炸雷突然在空氣中爆裂,震得姥爹兩耳嗡嗡發響。他停下腳步,身子站立不住似的晃了晃,最后終于站穩。停了片刻,他說道:“
你累了,早點睡吧。”然后,姥爹重新抬起腳步,邁過門檻而去。
第二天,好幾個人來到姥爹家里,要給姥爹道歉。
姥爹由于頭天晚上捕殺耍猴戲的人和水猴,那天起得比較晚。
那些人跟姥爹說,他們以前或多或少在姥爹背后說過姥爹家的牛的壞話,今天早上才知道他們弄錯了。原來撞傷人的不是姥爹家的牛,而是村里另一戶人家的牛。那頭牛昨晚從牛棚里跑了出來,還撞斷了一條牛角。那牛的主人今天早上送草的時候發現牛不見了,還以為遇到了偷牛賊,發動大家來找。結果有人在村后一戶人家的菜園里找到了那頭斷了角的牛。
姥爹聽了,心中訝異。昨晚匆匆忙忙,并沒有管那頭牛。它怎么跑到別人家的菜園里去了呢?
這時,小米從屋中間穿過。
姥爹忽然醒悟了。那應該是小米故意將它牽到別人家菜園里去的。她知道馬進賊故意誣陷姥爹,說看到牛到了姥爹家附近不見了,便以同樣的方式將姥爹洗白——將那頭牛牽進菜園里去。
牛到姥爹家附近不見了,這只有馬進賊一個人“看到”。
斷角的牛在菜園里,這有許多見證人。
這樣一來,人們自然將所有問題聯想到了那頭牛的身上。
如果只是發現某戶人家的牛不見了的話,還不足以見得就是那頭牛撞傷了人,踩踏了菜園。
姥爹假裝不知,驚訝地問人道:“我聽說他家的牛平時很聽話啊,怎么會突然傷人呢?是不是撞了邪?”
來者紛紛表示認同:“是啊,肯定是撞邪了。不然什么東西能把它的牛角撞斷呢?這力氣也太大了!”
眾人正在聊天的時候,馬進賊縮頭縮腦地走了進來。
姥爹瞥了一眼他,假裝沒看見。
馬進賊朝姥爹哈了哈腰,道歉道:“馬秀才,對不起,那晚是我看錯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姥爹一挑眉,說道:“哎呦,不敢當。如果你是看錯了,那你身上的傷不會是感覺錯了吧?”
旁人哈哈大笑。
馬進賊尷尬不已。
姥爹見他露出羞赧之色,又說道:“你不是沒有體力,平時花點力氣做事,不至于為了一點小錢被人利用。如果你愿意種點田,我叫羅先生租兩塊好田給你。如果你愿意做事,我給你找林場或者藥店的朋友尋一點輕快的事。”
馬進賊連連點頭,但不知道是真心愿意,還是出于應付。
姥爹繼續道:“這人的正與邪啊,有時候沒有那么大的差別。你多付出那么一點點力氣,就不怕邪的勾引。你少付出一些,或許就被邪鉆了空當。”
旁人紛紛點頭。
“可是有些人就無法改變這一點點。”姥爹說道。
馬進賊默不作聲。
姥爹和他們又聊了許多其他的,一直聊到中午。
姥爹本想繼續教小米讀書寫字的,可是這次誤解得以澄清,姥爹比較高興。另外,由于小米昨晚說了那句話,姥爹擔心她今天有抗拒心理,故意跟他對著來,還不如讓她自由一段時間再說。
而小米從屋中間穿過之后沒有再回來。姥爹一邊跟他們聊天,一邊想著小米怎么還不回來。
余游洋進來的時候,姥爹問她:“你看到小米沒有?”
余游洋說:“看到啦。”
“她在哪里?”
“在牛棚里。”余游洋說道。
“她去牛棚干什么?”姥爹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她最近脾氣有點大,我可不敢接近她。要不你自己去看看?”余游洋說道。
姥爹擺擺手道:“由她吧。”
眾人聊到意興闌珊,姥爹便送他們出門。走到家門外的大路上后,姥爹遠遠看見小米和一個戴著斗笠的人站在大池塘旁邊。姥爹覺得那個戴斗笠的人背影陌生,本想走過去瞧瞧。姥爹才跨出幾步,小米就回頭看了姥爹一眼,眼神仍然是負氣的樣子。姥爹便收回了腳步。
送走眾人后回來,姥爹再朝大池塘那邊看去。那個戴斗笠的人不見了,池塘邊只有小米。
姥爹回到家里,對正在做飯的趙閑云說道:“你去把小米叫回來吧,她在村口池塘旁邊。”
趙閑云迷惑地看了姥爹一眼。
姥爹知道趙閑云的迷惑。他明明知道小米在哪里,為什么不自己把小米叫回來,卻要她去叫。
姥爹沒有解釋,說完便轉身去了書房。
在姥爹轉身的時候,趙閑云放下了手中的活兒,拍了拍衣服便去找小米了。
到了書房,姥爹寫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然后對著這句話看了許久,看得入了神。
突然,余游洋慌慌張張地闖入姥爹的書房,臉色煞白道:“馬……馬秀才……嫂子……嫂子……不好了……”
姥爹急忙收回神思問道:“趙閑云怎么啦?”
余游洋道:“她……她倒了……”
姥爹慌忙朝外面走。
“倒了?是摔倒還是怎么了?”姥爹問道。
余游洋急忙從后面跟上,回答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倒下了。”
姥爹剛要跨出大門,余游洋喊道:“你去哪里?”
姥爹道:“去村口啊,我叫她去找小米……”
余游洋跺腳道:“她是回來后倒下的,現在在房間里呢。”
姥爹急忙跟著她去屋里看趙閑云。
和衣躺在床上的趙閑云臉白如紙,額頭虛汗冒出,虛弱得如同天上的一朵白云,風一吹就會散。
姥爹上前握住趙閑云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仿佛冬天從屋檐上垂下的冰錐一般。
“你這是怎么啦?”姥爹關切地問道。
趙閑云費力的搖搖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姥爹左看右看,不見小米,便問余游洋:“我讓她去找小米的。小米呢?”
余游洋愣了愣,說道:“小米?我沒看到小米啊!”
“你沒看到她?”姥爹不太相信。
余游洋點頭道:“是啊,我只看到嫂子進門就扶住桌子要倒,沒等我過去扶她,她就倒在地上了。沒看到旁邊有其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