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哈哈笑道:“這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餘遊洋指著羅步齋說道:“可是這位先生也是鬼啊。你爲(wèi)什麼不把他也收了呢?”
姥爹一愣,看了看羅步齋。
羅步齋也愣了,不知道餘遊洋爲(wèi)什麼要這麼說。
餘遊洋說道:“剛纔你舉著鐲子驅(qū)鬼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身體被綠光透過了。如果是人的話,應(yīng)該會擋住光的。”
剛纔羅步齋一直在姥爹身後,姥爹倒是沒有注意到。羅步齋驚恐之極,也沒有注意看看自己。而恰纔躲在不遠處的餘遊洋將一切收於眼底。
羅步齋被綠光穿透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離開蘿蔔寨之後是身外身,被澤盛暗算之後身外身消散,又被九一道長用一段經(jīng)文將即將踏入黃泉路的心魂收住,這才得以死而復(fù)生般歸來,一如當(dāng)初被乞丐暗算之後死而復(fù)生。
姥爹聽羅步齋說起死後復(fù)生的過程之後查閱典故,得知九一道長教給他的那段經(jīng)文出自蓮花生大士的《中陰聞教得度密法》,是一種安撫心靈的“蓮師心咒”,可以讓人從驚慌恐懼中安靜下來。 шωш● TTκan● c o
蓮花生大士原爲(wèi)印度僧人,以神通聞名。公元八世紀(jì),蓮花生大士應(yīng)藏王赤松德贊迎請入藏弘法,他以密宗法術(shù)一一收服藏地的兇神邪祟,因此他的心咒有去除魔障淨(jìng)化自己的功效。
九一道長將此心咒傳授給因驚恐而消散的羅步齋是再恰當(dāng)不過的了。
羅步齋的身外身得以保存,但已經(jīng)再次經(jīng)歷死亡,所以雖然活著仍不能稱之爲(wèi)人,雖然死過仍不能稱之爲(wèi)鬼;遇匯聚千百年太陽能量的綠光雖然不會像鬼一般飛灰湮滅,又不能像人一樣遮擋留影。
“可是我也沒有像剛纔你看到的那些鬼一樣被燒掉啊。”羅步齋想了想說道。
“那你到底是什麼?”餘遊洋仰頭問道。
“我是人又不完全是人,是鬼又不完全是鬼。”有了蓮師心咒,羅步齋已經(jīng)不再恐懼真相,甚至敢自嘲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
餘遊洋一臉同情地看著羅步齋,說道:“真可憐……”
羅步齋哭笑不得,問道:“我怎麼就可憐了?”
姥爹樂不可支。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難道不可憐嗎?”餘遊洋理直氣壯地問道。
羅步齋還要辯解,姥爹阻攔他,對餘遊洋說道:“你看他都這麼可憐了,就不要把今晚見到的說給別人聽,好嗎?”姥爹不希望霧渡河附近的人知道陰兵和羅步齋的事情,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餘遊洋眼神悽切地看著羅步齋,如同看著一條被人遺棄的小狗一般動了少女的惻隱之心,她用力地點頭道:“嗯!”
“不過有一個條件!”她又說道。
“哦?還有條件?什麼條件?”姥爹問道。
“我要跟你們學(xué)驅(qū)鬼!以後我再看到拖走村裡人的鬼時,就不用躲了,還可以把他們趕走!”她擡頭挺胸,鬥志昂揚。
姥爹笑道:“我們可以答應(yīng)你
。不過還要你家裡人同意呀。如果你爸爸媽媽不同意,我們答應(yīng)也沒有用。”
她信心滿滿道:“我會說服他們的!”
姥爹原本以爲(wèi)她家裡人絕對不會同意的,所以用這樣的話來回答她。姥爹從來沒有想過要收徒弟,他認(rèn)爲(wèi)單身多年的比他年紀(jì)還大八九歲的羅步齋也沒有考慮過將自己的本領(lǐng)傳授給誰。他回答餘遊洋的時候其實還在猶疑間。
可就是這一句猶疑間說出的話,居然讓羅步齋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餘遊洋不僅經(jīng)過父母的同意跟他們一起回了畫眉村,後來居然還戀上了她認(rèn)爲(wèi)很可憐的羅步齋。羅步齋將他畢生所學(xué)盡數(shù)教給餘遊洋,並在三年之後娶了她。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你刻意去努力,並且付出很多,以爲(wèi)可以改變?nèi)松嗄赆峄仡^看時,發(fā)現(xiàn)那些你爲(wèi)之付出的東西實際上無足輕重,可有可無;而你當(dāng)時不經(jīng)意去做了一件事情,屬於無心插柳,多年後回頭再看,那裡已經(jīng)綠蔭一片,甚至足以改變你的人生。
餘家父母早就聽說了畫眉村馬秀才是個精通玄黃之術(shù)的人,是個大好人。他們告訴姥爹,他們給女兒取餘遊洋這個名字,是因此曾經(jīng)有個算命的說他們的女兒命弱,是童子命。童子命聽起來不錯,實際上是很不好的命。
童子命的人前生不是人類,今生投胎做人;身邊冤親債主多,業(yè)障重;人緣壞或者疾病纏身。命理上佔孤辰寡宿華蓋星的人稱之爲(wèi)童子命。
一般來說,童子命的人活不了太長。
餘家父母認(rèn)爲(wèi)自己住在霧渡河旁邊,最可能帶走女兒的應(yīng)該是水災(zāi),所以給她取了“遊洋”二字。
現(xiàn)在有姥爹這樣的人願意教她玄黃之術(shù),他們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們希望女兒懂得玄黃之術(shù)之後可以保住自己的童子命。
再說畫眉村跟霧渡河距離並不算遠,女兒可以常回來,他們可以常去,也免了思念之苦。
因此,用不上餘遊洋勸說,她父母就連連點頭,欣喜不已。
回到畫眉村之後,姥爹讓羅步齋給她安排了一個雅緻一些的房間,任由她翻箱倒櫃地閱讀玄黃之書。不過姥爹自己基本沒有時間管她,玄黃之術(shù)一般都由羅步齋來教,姥爹有閒情的時候就教教她寫毛筆字,畫水墨畫。
姥爹和羅步齋回到畫眉村後,不見澤盛回來。
村裡有人說看見澤盛收拾東西后離開了畫眉村。他走到老河橋上的時候嚎啕大哭,如喪考妣。村裡有認(rèn)識他的人上前勸說詢問,他卻不發(fā)一言,只是哭。哭了許久之後就走了。
姥爹這纔去澤盛的房間查看。果然他的東西都不見了。
桌上卻有一封信。信的大概內(nèi)容是無顏面對姥爹,自己先於他們從霧渡河回到畫眉村,收拾行李就走了,至於尋找小米的轉(zhuǎn)世的事情,他仍然會去做。
字面雖然有歉意,但也有不甘,寫到尋找小米的轉(zhuǎn)世的時候,筆力比前面要重,墨水要濃,可以看出此時澤盛心中憤懣,幾乎是咬牙切齒寫出來的。
羅步齋拿起澤盛
的告別信一看,說道:“他這是威脅嗎?會不會找到小米的轉(zhuǎn)世之後對她不利?”
姥爹神色凝重。
羅步齋道:“如果小米的轉(zhuǎn)世不記得前世之事,阿賴耶識還未發(fā)芽,又被澤盛找到的話,難免會有遭他報復(fù)的危險。”
“我早該取掉他的性命!”姥爹兩眼冒出精光。
羅步齋從未聽他說過這樣兇狠的話,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急忙改口道:“不過也不是他想找就能找到的。人海茫茫,無異於大海撈針。”
姥爹長吁一口氣,扶著額頭說道:“我不應(yīng)該如此憤怒。憤怒從來都於事無補的。反正我已決定過幾天就出外遊歷一番,除了躲避不知道在哪裡的弱郎大王之外,還可以順路找找小米的消息。參加完李曉成的婚禮之後我就離開這裡。”
澤盛離開後的第二個早晨,姥爹早早起來,將玉手鐲對著晨光,想再吸吸從玉手鐲裡透出來的綠光。可是這次他對著晨光站了許久也不見有海水的幻象,不聞耳邊的嗡嗡聲。他試圖吸了幾次,只有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沒有任何飽腹感。
姥爹心想,應(yīng)該是在霧渡河驅(qū)走陰兵的時候用盡了玉鐲子的能量,畢竟那是千軍萬馬,不是散兵遊勇孤魂遊鬼。
姥爹嘆息一聲,要將玉鐲子收起來。
突然玉鐲子如泥鰍般一滑,從姥爹手中溜出!
姥爹一驚,急忙伸手去抓。
他剛一彎腰,突然腦袋感覺昏眩,眼前的房屋和棗樹旋轉(zhuǎn)起來。姥爹特別喜歡棗樹,馬家老宅被燒搶之後,姥爹在新的泥土房前又栽了一棵棗樹。棗樹旁邊落下棗子之後,會生出小棗樹。我曾挖過幾棵小棗樹,想在自家屋前種上。可是沒有一棵存活。
姥爹看到那棵旋轉(zhuǎn)的棗樹一陣抖動,如人突然被凍時的一個哆嗦。然後他就倒在地上了,口鼻流血。
那時餘遊洋和羅步齋都還沒有起來。
姥爹撲在潮溼的泥土上,看著離手不到一寸遠的玉鐲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他在那裡躺了許久。微熱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嘰喳聒噪的麻雀落在了他身上,幾片棗樹的葉子也落在了他身上。他卻如同身負千鈞一般動彈不得。
他在夠不到的玉鐲子上看到了小米稍縱即逝的笑臉……
姥爹努力將手伸出,將指頭扣進泥土裡,想借力再往前一點點,可都是徒勞無功。
他看到小米的笑臉變成了一棵種子,如同棗核。那顆種子在晨光的照耀下,慢慢長出了一個小芽兒。姥爹背上的麻雀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玉鐲子中有棵新芽兒,立即飛撲到玉鐲子上,用嘴去啄。
姥爹心急如焚,想趕又爬不起來,想喊卻發(fā)不出聲音。
麻雀的嘴無法啄進玉鐲子裡,可是那棵新芽兒居然不見了。
麻雀見啄不到,從玉鐲子的圈裡跳到圈外,從圈外跳進圈內(nèi),尋找一番,然後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多少年後,姥爹再想起當(dāng)時撲倒在地看到的情形,猜想那就是小米真正轉(zhuǎn)世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