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說,那天他見了阿爸許提著瓦罐來煮珠湖,便偷偷跟上了阿爸許。
阿爸許以為乞丐找他討錢,生氣地驅(qū)趕他。
乞丐則一直跟著沒離開。他跟著阿爸許去了煮珠湖,看著阿爸許將瓦罐里的東西浸死,看著阿爸許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挖坑掩埋瓦罐。
阿爸許選擇掩埋的地方是山的陰面,當(dāng)時太陽光非常強烈,但是山的陰面還有冷颼颼的風(fēng),樹被吹得嘩啦啦響,好像隨時會下一場暴雨。乞丐穿得不多,凍得縮手縮腳。他手里提了一個圓如西瓜的陶罐,里面是儲存了十天半月的大糞,散發(fā)著難聞的臭味。
阿爸許懶得理他,見他手中的陶罐里晃得咕嘟咕嘟響,又臭不可聞,便避著他走。
就在阿爸許快走出山的陰影里時,乞丐突然沖上前,將陶罐扣在了阿爸許的腦袋上。一罐的穢物頓時留出不少,可是那個陶罐口的大小恰好跟阿爸許的腦袋一樣大。陶罐扣在他腦袋上后取不下來,他的腦袋頓時變成了扣得太緊的塞子,浸淫在穢物里。
又驚又嗆的阿爸許想撲倒在地,以頭去磕地,意圖將陶罐磕碎。
乞丐知道阿爸許的想法,雙手死死抓住陶罐,不讓他的頭碰到地。
很快,阿爸許就不動了。
乞丐看到一道黑氣從阿爸許的身上飄出,迅速向外飄去,像一道虛無縹緲的煙,又像一條被風(fēng)吹起的絲巾。
殺死阿爸許之后,乞丐想將陶罐拔出帶走,可是阿爸許的腦袋卡得太緊,怎么拔都拔不掉。乞丐在附近找了一塊石頭,像敲開核桃那樣敲碎了陶罐,然后將陶罐的碎片全部撿了起來帶走。公家的人在阿爸許的腦后找到了陶罐粉末,又通過別人舉報看到乞丐在那一帶出現(xiàn),還埋了東西。公家的人在別人指點的地方挖到了陶罐碎片,從而確定乞丐是兇手的。
由于留在原地的陶罐粉末很小,村長他們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
村長相信了是乞丐殺死阿爸許的,也信了公家人沒有敷衍他們。但他還有一個疑問。
“你一個乞討為生的人,應(yīng)該不會跟阿爸許結(jié)下冤仇,你為什么要偷襲他,將他置于死地呢?”村長問道。
乞丐笑道:“人見了我都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害怕我找他們討錢。為了養(yǎng)活我自己,我得另尋生存的方法。”
“想來不是什么好方法。”村長臉色嚴(yán)峻地說道。
乞丐笑得彎了腰,看起來很歡快,實則倍感失落。他說道:“阿爸許是為人辦事殺鬼,我是為鬼辦事殺人!”
村長大吃一驚。
乞丐的笑漸漸扭曲,兩邊嘴角扯著往上提,說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鬼有錢一樣可以讓人推磨。我是專門幫鬼做事為生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鬼有錢能使人推磨?”村長念叨著乞丐說的話,像是咀嚼什么東西的滋味一般。
“要怪都怪他自己。他借助鬼靈的力量捕捉鬼靈,并且全部放到瓦罐里,
提到溫泉里溺死。其他鬼靈咬牙切齒,又不敢直接和他對抗,只好找到我?guī)退鼈兂鍪帧D莻€裝了大糞的陶罐便是鬼靈叫我使用的。鬼最怕穢物了,便以為阿爸許也怕穢物。真是狗吃屎還怕人搶了吃。”乞丐呵呵一笑,雖然是為鬼靈做事,卻似乎看不起鬼靈。
“將大糞灌在阿爸許身上是鬼靈的主意?”村長驚訝道。
乞丐得意地點頭,說道:“你也用不著這么驚訝。它們不過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阿爸許以前怎么處死它們同類的,它們就想以類似的方法弄死阿爸許。”
村長惱怒道:“可你是人,怎么可以幫助那些鬼物來害我們呢?”
乞丐毫無羞愧之色,凜然道:“就是因為人人遠(yuǎn)離我,不給我一條活路,我才這樣的。是鬼靈給了我生路,我自然要為鬼靈辦事。”
村長啞然無語。
村長回到寨子之后頒布了一條規(guī)定,凡是路過蘿卜寨的乞丐,寨子里的人一定要盡力施舍,絕對至少不能讓乞丐餓著肚子。
后來外公滿了十八歲剛開始跟姥爹學(xué)玄黃之術(shù)的時候,姥爹就拿毛殼香囊和乞丐的經(jīng)歷教育外公。姥爹說他自己從那兩件事中領(lǐng)悟了兩個道理。第一,害人的鬼不一定是最壞的,一旦它的能力被人繼承,人做出來的壞事遠(yuǎn)遠(yuǎn)超過鬼。第二,人要給人一條活路,如果人沒了活路,他就會為鬼去辦事,反過來害人。外公在他的捉鬼生涯里,將這兩條奉為圭臬。
阿爸許不在后,他那只竹溜子經(jīng)常爬到屋里尋找他,尋找不到之后便繞著姥爹的腳轉(zhuǎn)。
姥爹哀嘆一聲,將竹溜子捉了起來,放在手掌心,對著它說道:“竹溜子,你的主人已經(jīng)死了,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來了。你另尋活路去吧。離寨子遠(yuǎn)一點,沒了主人,其他人見了你就會打死你的。”
說完,姥爹見它放回地上。
竹溜子似乎聽懂了姥爹的話,一溜煙不見了。
因為阿爸許被鬼靈整死,姥爹抓捕弱郎大王的計劃自然落空。煮珠湖的硫磺溫泉效果他也得知沒有傳說中那么神奇,自然牟尼溝也不用過久逗留。姥爹收拾了行李,決定離開這里,先去成都,然后坐鐵路火車回湖南。
姥爹早就聽到有人說四川要修鐵路,可以坐到漢口。
那時候火車可是稀奇之物,被中國一些保守的人稱之為“奇淫技巧”。但是北京天津沈陽據(jù)說已經(jīng)有了鐵路局,由一個名叫詹天佑的人領(lǐng)頭在全國各地嘗試鋪鐵道通火車。
姥爹想去看看火車到底長什么樣。
離開蘿卜寨的前一個晚上,姥爹被老鼠的叫聲吵醒。
姥爹起床一看,那只竹溜子回來了。它在床邊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發(fā)出吱吱的叫聲。
竹溜子見姥爹坐了起來,急忙全爪趴開,鼠頭往地上磕,模仿人磕頭的動作。
姥爹頓時明白了竹溜子的意思,問道:“你是要跟我離開這里嗎?”
竹溜子一下子
躥到了姥爹的腳面上。
姥爹哈哈大笑,點頭道:“好吧。從此你就跟著我吧。”
到了成都之后,姥爹又聽說一些人認(rèn)為鐵道會損壞風(fēng)水,切斷龍脈,因此組織起來反抗官府修建鐵路,阻止工程進(jìn)行,阻止火車啟動。火車已經(jīng)開不出去了。
一些和姥爹一樣想看看火車的人只好放棄坐火車的打算,仍舊走水路或者陸路。
在成都逗留的幾日里,姥爹感覺到世間越來越不平靜了,打仗的鬧運動的到處可見。邪教人士越來越猖狂。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如墻頭草一般,一會兒倒向這邊,一會兒倒向那邊,人心惶惶,雞飛狗跳。殺人放火的事情稀松平常,處處可見。
火車被阻斷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這使得姥爹更加迫切地希望早日回到湖南,回到畫眉村。家里的書信像雪片一樣飛來,催促他早日回家。糧官在信上說,已在老家給物色了一個好姑娘,要讓姥爹盡早成婚,盡早生子。那姑娘是同縣不同鄉(xiāng)的一位大戶人家的獨生女兒,知書達(dá)理,面容姣好。糧官認(rèn)為兒子一定會迷上她。其理由是同縣的富貴人家的公子沒有一個不眼巴巴想將她娶進(jìn)門的。為此好幾家世交反目成仇。
幸好糧官在省城來說不算大官,但在小地方還是有頭有臉。他一心想給兒子找個好媳婦,便在幾個大家族打打鬧鬧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
只不過糧官聽在那個縣城守糧倉的手下說,那個姑娘有一個不好,她天生命弱,幾次差點病死,后來她父親在一個道士那里求來一個玉手鐲。據(jù)說那個玉手鐲像樹木一樣有脈絡(luò),是活玉,依靠吸食活人的鮮血為生,常人不敢佩戴。
道士說那是成了精的玉石。天底下動物最容易成精,其次是樹木蟲草,最差是死木頑石。因為動物本身就有靈性,或多或少而已,其中人的靈性最高,所以可以修煉成精。人成精則是仙。而樹木蟲草長年受到日月照耀,風(fēng)水熏陶,漸漸具有靈性,與動物同等,然后從動物的層次修煉成精。因此,樹木比動物要多修煉數(shù)百上千年才能達(dá)到同樣境界。而死木頑石更甚,它們連樹木的經(jīng)脈都沒有,也沒有呼吸天地之氣的系統(tǒng),所以修煉難之又難。
那個玉手鐲雖然沒有修煉成精,但是已經(jīng)有了修煉的經(jīng)脈,所以需要吸取人血來鞏固修為。當(dāng)然,作為回報,玉手鐲可以為供血的人擋住災(zāi)病。
原本玉器就有為主人擋災(zāi)擋煞的功能,如果主人發(fā)現(xiàn)佩戴的玉佩或者手鐲斷裂,不用擔(dān)心有不吉利的事情發(fā)生,因為不吉利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而玉佩或者手鐲已經(jīng)為主人擋住了災(zāi)難煞氣,自己破碎了。
琴弦斷裂才是不祥之兆,預(yù)示不吉利的事情即將發(fā)生。
而道士贈送的玉手鐲因為有經(jīng)脈,算是半精,所以能多次擋住災(zāi)難煞氣,保全主人。
守糧倉的手下還說,他曾去那戶人家收糧的時候碰到過那位姑娘,看見她手上果然戴著一個中間有血絲的玉鐲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