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將昨晚那個趙文佳跟這個冷冷冰冰的木偶聯(lián)繫起來,甚至不太相信自己能鑽進(jìn)這個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門裡去。
姥爹在土地廟旁邊站了一會兒,等待昨晚那個踩著高蹺的趙文佳出來。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土地廟裡並不見有人出來。姥爹低頭去看,裡面還是一尊結(jié)了蜘蛛網(wǎng)的僵硬木偶,沒有半點活人氣息。
剛纔打趣的老農(nóng)見姥爹站在那裡朝土地廟裡瞄來瞄去,又開玩笑道:“我說馬秀才怎麼可能還有要求土地爺?shù)臅r候呢?你不會是在等土地爺出來吧?”
開玩笑的話往往容易命中真相。
但是開玩笑的人仍然認(rèn)爲(wèi)自己是在開玩笑。
姥爹笑道:“是呢。我是在等他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土地廟裡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姥爹心想不能在這裡乾等下去啊,走了的話又失約,也不好。於是,姥爹橫下心來,彎腰俯身朝那又低又矮的廟門鑽。
可是今天不像昨晚那麼容易了。這又低又矮的廟門讓姥爹鑽得非常吃力。腦袋和半邊身子進(jìn)去之後,裡面的空間就已經(jīng)不夠了,還有半邊身子無法跟著進(jìn)去。
就在這時,廟外一陣笑聲響起。
姥爹以爲(wèi)別人看見了笑話他,見沒有辦法完全進(jìn)去,便將身子撤了回來。
姥爹回頭一看,笑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文佳!
“我以爲(wèi)你不出來了呢。”姥爹說道。
趙文佳連忙止住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一大早就出去辦事了,到現(xiàn)在纔回來,讓你久等了?!?
“什麼急事?這麼一大早就去辦?”姥爹問道。
趙文佳道:“不是急事。村裡無兒無女的王婆婆昨天丟了一隻老母雞,她沒有依靠,就靠母雞下蛋了換針線家用。她又怕麻煩別人,所以沒去找你。我今天一大早去找,找到了就送回她家的雞籠裡。哈哈哈,我想她今天早上起來看到雞已經(jīng)回籠,會以爲(wèi)雞自己回來的吧?”
姥爹自然認(rèn)識王婆婆,也知道她的處境。後來王婆婆家的雞經(jīng)常走失,夜不回籠。但是她家的雞第二天早上還是會在雞籠裡出現(xiàn)。姥爹後來弄清楚她家的雞走失的原因了。王婆婆捨不得給雞喂穀子或者米,雞餓得只能跑很遠(yuǎn)去覓食,往往容易落在哪個坎下或者溝裡。她又因爲(wèi)上了年紀(jì)跑步了那麼遠(yuǎn)去找。所以雞常常丟失。
趙文佳又說道:“有些人很粗心,東西常常不見。有時候我有精力的話會在他們不經(jīng)意的時候幫他們找回來。”
姥爹驚訝道:“難怪有人說東西找不到就先不要找,過一段時間它可能自己出來!莫非都是你在幫忙他們找啊!”
趙文佳擺擺手,露出羞赧之色,說道:“唉,都不值一提。我是小小的土地,做不了多大的事情,只能做這些平常人難以發(fā)覺的小事。弱郎大王來到這裡的時候,其實我也看在眼裡,但是那個能力超出了我的範(fàn)圍,所以那時候沒有出來幫你,也不好意思出來?!?
“
這是我自己作出來的孽,你沒有怪我打擾一方清淨(jìng)就不錯了?!崩训f道。
趙文佳笑道:“不多說了,我們?nèi)ヱR峰玉家裡吧。我要去教他家孩子笑了?!?
姥爹欣然道:“好啊?!?
離開土地廟的時候,姥爹看了看先前那個打趣的老農(nóng)。那位老農(nóng)似乎聽不見他和趙文佳的說話,一心一意填土,修補垮掉的田埂。
姥爹跟著趙文佳來到馬峰玉家裡。他的媳婦剛出月子不久,孩子長得很好。馬峰玉這一段時間總是喜氣洋洋,見了人都比往常要客氣許多。
他見姥爹來到家裡,急忙要去泡茶。
姥爹擺手道:“不用了,我就來看看孩子?!?
姥爹發(fā)現(xiàn)他看不到趙文佳。
馬峰玉高興地領(lǐng)著姥爹去裡屋看孩子。
走進(jìn)裡屋,馬峰玉的媳婦正在搖著搖籃,一臉祥和地看著搖籃裡的孩子。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
姥爹和趙文佳走到搖籃旁邊,低頭去看那熟睡的孩子。
當(dāng)趙文佳靠近孩子的時候,那孩子突然動了一下,但沒有醒過來。
趙文佳笑道:“剛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好多,不但眼睛能看到許多大人看不到的東西,第六感也比常人要靈敏許多?!?
他說話的時候,姥爹忍不住看了看正在搖搖籃的馬峰玉媳婦。她根本聽不到趙文佳說的話,仍然沉浸在充滿母愛的世界裡。
姥爹覺得趙文佳說得對。其實姥爹自己小時候就有過這種感覺。他雖然記不起四五歲以前的事情,但是直到十歲之前,他都能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如果走進(jìn)了一個即將亡故的人的房間裡,他就會覺得難受,雖然此時他還沒有看到那個即將亡故的人。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那是在姥爹的續(xù)絃即將亡故的時候,我和家裡人都呆在她的房間等待她嚥下最後一口氣。但是她的命非常硬,不但在姥爹去世之後還活了許多年,活到了九十多歲,在醫(yī)生說她活不過今晚之後還拖了好幾天。
到底一共拖了幾天,我已經(jīng)忘記了。但是最後那一天我記得清清楚楚。
醫(yī)生宣佈她過不了夜的那天,家裡所有人都守在她牀邊。守了二十多個小時後,便由各位大人親戚輪流守著。孩子們晚上睡,白天陪著。
我在那天早上進(jìn)她房間的時候,立即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腐朽氣味,彷彿是什麼潮溼的東西在密閉的空間裡悶了太久,而在我進(jìn)入房間的時候,那個東西被人突然打開了一樣。我聞到之後覺得渾身不舒服。
結(jié)果那天她終於沒有堅持下來,在快到中午的時候去世了。
趙文佳像一個慈祥而快樂的父親一樣逗那個孩子,手舞足蹈,捏鼻子,撐眼睛,做鬼臉。那一瞬間,姥爹都覺得眼前的人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土地公公了。
那孩子雖然閉著眼睛,但似乎能看到眼前的土地公公做出各種姿勢,他居然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手腳亂動。
趙文佳繼續(xù)逗他。
他越笑越聲大,手腳的動作也越來越大。
馬峰玉的媳婦驚喜道:“你看,你看,他笑了!他笑了!他笑得那麼開心哪!是不是夢到什麼高興的事兒了?”
馬峰玉高興地看著喜笑顏開的孩子,拍拍媳婦的手,說道:“你傻啊,孩子才這麼點兒大,還沒有經(jīng)歷過什麼事情,怎麼會有高興的事兒夢到呢?”
馬峰玉的媳婦說道:“哦,也是。那他怎麼笑得這麼開心?”
姥爹插嘴道:“是土地公公在教他笑吧?!?
畫眉村的人都知道姥爹懂玄黃之道。馬峰玉聽姥爹這麼說,自然把姥爹的說法當(dāng)做正確答案了。他搖了搖他媳婦的手,說道:“原來是土地公公在教他笑呢!沒想到土地公公還管這個事!”
趙文佳見姥爹說到他,哈哈大笑。
自那之後,畫眉村的大人看到新生兒莫名其妙地笑或者在睡著之後笑,都會說:“你看,土地公公在教孩子笑。”
趙文佳逗了小孩子一會兒,然後從馬峰玉家裡出來。
姥爹便也告辭。
出了門之後,姥爹問趙文佳:“你可以幫別人找到我找不到的魂魄和失物,能不能幫我找找羅步齋的魂魄?我試著找了,但是找不到。他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呢。”
趙文佳道:“你忘記啦?羅步齋不是一般人,他是身外身,本身就跟魂魄差不多了。你找不到他的魂魄,是因爲(wèi)他的魂魄沒有丟失。你不用擔(dān)心,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會醒過來的。”
姥爹當(dāng)然知道羅步齋是身外身,可是見他這麼久還沒有好起來,便忍不住要問問土地公公了。不管土地公公有沒有辦法,他都要抱著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問一下。
趙文佳又說:“羅步齋你不用擔(dān)心,但是小米你倒要花點心思找找?!?
“她不是已經(jīng)回來了嗎?”姥爹說道。
趙文佳道:“我說的是她的魄?!?
“她的魄?”
“是啊。你想想,你的魄生生世世對你窮追不捨,你對付它都如此艱難。小米的魂魄沒有你的強大,如果魂魄分離,恐怕以後更是糾纏不清。”趙文佳憂心忡忡道。
姥爹經(jīng)他這麼一說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姥爹忙問道:“你知道她的魄去了哪裡嗎?”
“我要知道的話,早給你找來了。雖然我是土地公公,但也只能將那些緣分未盡的東西找回來。還有些東西我是找不回來的,只能靠他們自己?!?
姥爹點頭道:“確實如此。很多來求我的人,我也這麼跟他們說。有些事情可以藉助別人幫忙,有些事情必須自己處理?!?
趙文佳舒心一笑,說道:“你知道就好。小米的魄飽含了小米的戾氣和怨念,我就是找到也沒辦法將它帶回來。這隻有你去尋找它化解它和魂之間的矛盾,才能讓小米化險爲(wèi)夷。換了別人都沒有用?!?
姥爹拱手道:“多謝指點?!?
可是在姥爹準(zhǔn)備去尋找小米的魄的時候,他卻碰到趙閒雲(yún)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