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很復雜的生物，理智與本能并存，既懼怕孤獨，渴望著群居生活，卻又有著很強的領地、敵對意識，當群體中某一個單位表達出了與大家完全相反的意見的時候，迎接他的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下場。

其實人的交往圈子很狹窄，學生們的朋友基本都是學生，老師們的朋友也基本都是老師，跟自己的工作環境有著極大的關聯。所以說想要混進一個圈子，混進一個已經被劃分出來的領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說得直白一點，當你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的時候，你會不自覺地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會擔心因為自己的舉動不合時宜而引來一些不必要的誤會。但是如果你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你的言行舉止將會更自然，對周圍環境的在意程度也會更低，這就是人的領地。

人類不像狗，狗是用尿來標記自己的領地，而人類……則是以自己的意志來標記自己的領地。當人類認可了一個地方的時候，他就自然而然地會認為這里是自己的地盤。

我們的教室顯然就不是李承光的地盤，他用應聲蟲的方式融入的小圈子還沒有完全接納他，所以這里還是我們大四學生的地盤！我以我曾經中二病冷眼旁觀別人一切舉動的“睿智”肯定，李承光絕對知道自己這么做的下場，但他還是選擇了站出來，用自己的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對此我不得不高看他一眼，也許我們覺得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也許我們幾年后根本就不記得他這么一號人物的存在，但他就是活生生的生活在我們的圈子里，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禁忌。

他拍著桌子，看到所有人都愕然看著他，便冷著臉繼續大喊道：“你們這些家伙，還是不是爺們兒？難怪別人說我們中文系陰盛陽衰，你們這些家伙根本就是娘炮，連女孩子都不如！”

“你們這些家伙！庸庸碌碌，毫無夢想！只是想著混日子，然后等到你們垂垂老矣的時候，又來嗟嘆自己年輕的時候太過蹉跎！看著我干什么？就算你們這么看著我，我也要說！你們對自己的未來有規劃嗎？你們有一個具體的步驟嗎？沒有！就連校運會這樣的小事，你們也只是想著玩！明明自己可以參加比賽，卻從一開始就認為自己不如別人，認為自己已經輸了！你們是什么人？你們是大學生，是天之驕子！可是看看你們現在的模樣，哪里是什么天之驕子，分明就是一群喪家之犬！”

要當個應聲蟲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得掐準時機，知道什么時候該用“哇，好牛逼”，什么時候又該用：“哦，真強”，這樣的詞匯來蒙混過關，又能讓別人給你留下一定的印象。所以說能這樣做的人，其實腦子都挺不錯，至少能夠抓住別人語言的重點。

能抓住別人語言重點的人，嘴皮自然不會太差，就算不善言辭的人，大概腦子里也能相處一大堆道理來。很顯然李承光構思這樣的話應該不是一小會兒了，所以他說出來的時候連個磕磣都不打的。

我看得出來他很激動，他快步走上了講臺，把張景峰擠了下去，大聲道：“別人都說我們是沒有夢想的一代，事實上我也認為的確如此，我們生活優渥，不知愁苦，自然不會發現生活的艱難！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連一場比賽都不能全力以赴，以后進入了殘酷的職場，像我們這樣的人會很快就被淘汰的！”

“yes！ithinkheisright！”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不是被怒喝的男生們，而是作為留學生的瑪麗。她甚至下意識地說出了自己的母語，隨后才道：“雖然我們的目的是享受最后一次校運會，但是為什么不能努力一下呢？難道大家就想要留下遺憾嗎？”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很明顯有幾個人覺得自己的領地受到了侵犯。盡管平時大家都挺賣瑪麗這個留學生的面子，但是這時候卻有人吼開了：“你這個混賬小子知道個屁，誰說我沒夢想了，我已經計劃好了，等大學畢業之后，就去找一個月薪萬元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等我老了的時候……”

“放屁！”李承光一點也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這就是你所謂的理想，這就是你所謂對未來的規劃？你這樣的規劃大而空洞，根本就沒有說到實處！娶妻生子？這很正常，但你不渴望愛情？你只是想找一個泄欲的工具，還是一個給你生孩子的工具？月薪萬元的工作？你會什么？人家憑什么給你一萬塊一個月的工資？你以為你老爹是什么大官嗎？好高騖遠，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我……草泥馬，這里是老子的地盤，你特么的給我滾！”被反駁的同學頓時大怒，拍著桌子大叫，“兄弟們，這小王八蛋敢跟我們這些學長這么說話，揍他！”

“屁！說不過就開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這是被我戳到了痛處對不對？如果你們承認我說得對，那我就站在這里，任你們打，就算把我打死了，我也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但如果你們還稍微有那么一點良知，自己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我剛才說得有錯嗎？”李承光巍然不動，依舊侃侃而談。

我真是沒想到，一個應聲蟲竟然在這樣的時候能夠爆發出如此的嘴炮能力，真是讓人嘆為觀止。就連我也被李承光說得啞口無言，他的確沒有說錯，我們很多人都對未來沒有一個具體的規劃，在遇到胡沁雨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讀大學。

那時候的我，整天無所事事，日子就是這么一天一天混過來的。直到老爺子死了，我又遇到了胡沁雨，我才找到了一些目標，那就是活下去，找到失蹤的老爺子，照顧好因為靈魂相連而無法跟我分開的小雨！

其實在那之前，我跟剛才說話的同學想法差不多，那就是大學畢業了，找個月薪萬元的工作，就這么老老實實地做下去，娶妻生子，就這么混過去一輩子。可是老爺子死了，我一下就沒了親人，當聽到李正志說村里會出錢供我上大學、供我的生活費的時候，我那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一無是處，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

是的，那時候我沒對李正志說半個拒絕的字，因為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以后真的沒錢了，如果我拒絕了李正志，就不好跟他開口要錢了。但是我在那時候心里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自己養活自己，所以我才會去劉家，幫他們家處理金童子，我當時的目的很直接——就是要錢！

后來跟關煜婷有了合作，我算是暫時有了一份相對穩定的收入。警察局的特別顧問津貼——這個特別顧問聽起來很嚇人，其實津貼也就那么回事，距離所謂的月薪萬元都還差了好遠！像關煜婷這樣優秀的警察，破案效率高得令人發指，同時她還是刑警隊隊長，但她的工資也還沒達到這個標準。

后來打交道的人越來越多，我也漸漸明白，這世界沒有學校里的學生們想的那么簡單，別說月薪萬元，現在甚至很多人都還在作者一兩千一個月的工作，只能勉強糊口。

而且我還發現，我們中文系出來的學生，除了一張文憑，真的一無是處！前段時間關煜婷查案子，我偶爾也會跑去打打下手幫幫忙，見識的人多了，也見多了大學生畢業之后，心氣高得離譜，手底下功夫卻實在不怎么樣。說句不好聽的，大學生畢業了，跑去打掃清潔都不如清潔大媽，畢竟人家清潔大媽打掃得又快又干凈，還能自得其樂，大學生呢？除了怨天尤人還能有些什么？當然這話有點偏激，但大抵上就是如此了。

我們是大四即將畢業的學生，面臨的壓力很大，也有很多人知道出了學校之后日子就不是這么好過了，不會再這么無憂無慮了。但十幾二十年的習慣，讓大家早選擇了暫時的遺忘，偏偏李承光卻站出來，一通狠狠的說教，把所有人都給震住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原本喧鬧的教室陡然安靜了下來，我甚至聽到了好幾個女孩壓抑的哭泣聲。

李承光雖然說得很有道理，但是畢竟沒選擇對時候，也太過直接了一些，讓大家都有些接受不了。

安國慶首先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那你說我們能怎么辦？難道就為了個運動會拼死拼活？別逗了，我們只是學生！我們還只是學生啊！”

李承光大概也是發覺自己言辭有些過了，急忙挽回道：“不，我不是責怪學長們的意思，我只是看不慣你們一上來就認輸的慫樣，我們中文系怎么了？我們是人，難道別人就不是人了？大家想要最后享受一次校園生活我理解，但是難道我們不能一邊享受校園生活，一邊先為自己的夢想做一點小小的努力？比如說在足球和籃球比賽里殺進第二輪什么的？對！這個可以有！”

“對！這個可以有！”張景峰悍然站了出來，站在了李承光身邊，環視了一眼大家，沉聲道：“一直以來，其他系的都說咱們中文系是弱雞，這一次我們就做給他們看，我們中文系不是弱雞！”